科学中年与文艺中年

我时常惊奇我跟贵妃那么不同的两个人怎么混到一起的,有次晚上散步我让贵妃想我们两人的共同之处,两个人费了老大的劲儿,也就找出两三条共同点。找完这两三个共同点我们已经从一英里外的小购物广场走回了自己的家。我悲观的时候经常对贵妃说,咱俩肯定没法长久,分开不是现在也是未来,没听说过两个那么不同的人能在一块儿待一辈子的,将来不是你出墙我肯定也得出墙。贵妃一般的回答就是,“你有病啊”;或者干脆不搭理我。
昨晚两人睡前聊天,黑乎乎的一团,我不知道说了个什么,贵妃忽然说,“你会不会有时候有种感觉,有些事儿好像以前发生过,但是其实肯定没有?”我被他突如其来的感性惊呆了,点头点得头差点儿掉下来。他接着又说,“我今天看到一个地方说,人的大脑里有一个xx区(不好意思名字忘了),专门储存过去发生的事儿,然后大脑会把现在发生的事儿跟那个区里的记忆进行对比分析。凡是我们有这种感觉的时候,其实都是因为这个比较的过程发生了差错,误把并不相同的记忆返回成相同的,所以才有这感觉。”。
我呆了一下,怎么,似曾相识不是因为前生今世?不是因为也许平行的宇宙间相互的窥望?科学的解释多么无趣。
贵妃继续说,“科学家做了个实验,把一个老鼠(为什么又是老鼠!)大脑里的这个区切除以后,让它到一个全新的房间;又让没有被切除这个区的另一个老鼠到一个熟悉的房间,行为比较的结果是他们的反应是一样的。”
我顿时困惑了,“为什么是一样呢,被切除了这个区,难道不是应该以后去相似的地方都觉得没去过吗?”
贵妃想了一下,说,“不知道。”
难道我们的大脑里对这个判断的默认答案永远是“是”,无论它存在与否?
如果如此,从进化论而言,这个默认答案必定也有它存在的理由吧。跟石榴之所以是甜的一样,也许这是因为我们永远需要熟悉的亲切的感觉:这陌生的世界,即使我们从未到访,也从不能重头再来,我们的大脑依旧乐于给我们一种“似是故人来”的假象。如此即使一日一日枯燥的过下去,我们也依然偶尔会有,“啊,原来你也在这里”的惊喜。
我跟贵妃说,“你知道吗,我在外出旅行的时候坐车上坡下坡的时分最容易有这种感觉,从前你带我去的那个xx公园,去的路上有一段很长的路,每边都只有一条道,中间被虚线分开,然后一直不断上坡下坡。我第一次在那儿就觉得我曾经来过。”
黑暗里贵妃笑了一下。
我记得那是个冬天的下午,那个公园有很大的一个湖,结了厚厚的一层冰,冰上覆了一层雪;公园里的积雪足足有数寸深,一脚踩下去会有深深的一个脚印,雪下面,是依旧活着的绿的草。
我们从停车场走到湖边,走出深深的一排脚印;我的确从来没去过,然而蓝的天白的地静谧的湖甚至斜坡上滑下去的孩子们喧闹的声音却是熟悉的。也许是因为某些看烂了的电影;也许是因为某些并不存在的前生今世的记忆;也许,真的只是因为我的大脑为了安慰我初到异地的恍惚惶惑,给我一个温暖的安慰。

p.s.科学解释来自夜晚闲谈,并无确凿依据;欢迎生物学神经学达人解惑。

梦想至大–Ratatouille观后

看一部以写实派老鼠的模样为主角的电影是需要勇气和足够的忍耐力的,尤其是关于厨房里的老鼠的电影。
蝎子给我推荐Ratatouille的时候只简单的说了题目又把结尾夸了又夸。我昨天下下来,开始看,没多久便看到法国乡下老太拿着枪打塌自家房顶,屋顶里集聚的老鼠纷纷跑出来四下逃命。一瞬间放眼看去漫天遍野都是老鼠,我不禁起了一身寒毛;连好莱坞动画惯用的动物拟人手法都不能减轻我毛骨悚然。我立即伸手关了播放器,心还兀自因为方才看到的景象一阵恶心。
小人物——小耗子可望而不及的梦想与他对梦想的执着与渴求,因为老鼠这个形象完全丧失了它的感人之处。
周五稍微有点儿时间,想到蝎子推荐时候一再提到结尾部分的精彩,还是打开来接着看下去。
故事走的是英雄不论出身的老套路,揉进了好莱坞惯有的“抓住梦想,事皆可能”的主基调,配合别有讥讽的角色名字,稍稍再加进一点家庭与事业,人性的勇敢与勾心斗角;和些许人类的爱情元素。这个故事本身并不出奇。缺点也很明显:像所有给孩子看的电影,故事有些散乱的枝蔓,时而有咯吱观者的噱头,有些不必要的场景因为做得好看而不免脱得过长,情节总有些莫名其妙的漂移。
然而所有的缺点,掩不过音乐与画面的精良和Remy时而激动时而无奈陈述出来的温暖主线。若克制住了最初的恶心看下去,即使不见得能对梦想甚大的小老鼠Remy产生喜爱,也稍许能被厨房中叫人眼花缭乱的各种行事吸引。这个故事可以收尾在任何地方,可以用来说年轻厨师Linguini(这名字也忒有趣,是一种较Spaghetti细的意大利面,意大利语里乃是“小舌头”的意思)自无名经历名望而终于回归诚实的勇气;也可以结在Remy的“勇于梦想决不放弃”的执著上;甚至再扯一点,还可以结在Remy的家庭对于他的无限度支持上,或者前任大厨Skinner(这个名字也颇有意思,乃是剥皮者引申至骗子的意思,使电影里唯一的反角)对Remy的百般阻挠上;然而没有,这个剧本把电影结在一段意味深长的评论上。
电影的开始便引出了一位名为Ego(哦我的天,这个名字就不用说了吧,用自负自大来命名评论家,好大一耳光)的评论家,他的负面评论间接导致了故事中鼓励了Remy的大厨Gusteau的郁郁而亡;而片尾,也是他,品尝了Remy精心制作的家常菜Ratatouille以后,并给了一段精辟的评论。

In many ways a work of a critic is easy. We risk very little yet enjoy a position over those who offer up their work and their selves to our judgment. We thrive on negative criticism, which is fun to write and to read. But the bitter truth we critics must face is that, in the grand scheme of things, the average piece of junk is probably more meaningful than our criticism designating it so. But there are times when a critic truly risks something, and that is in the discovery and defense of the new. The world is often unkind to new talent, new creations. The new needs friends. Last night I experienced something new, and an extraordinary meal from a singularly unexpected source. To say that both the meal and its maker have challenged my preconceptions about fine cooking is a gross understatement. They have rocked me to my core. In the past, I have made no secret of my disdain to Chef Gusteaus’ famous motto “Anyone can cook”. But I realize only now do I truly understand what he meant. Not everyone can become a great artist, but a great artist can come from anywhere…
(从很多方面而言,评论家的工作实为轻易。我们无甚冒险,且享乐于评判他人辛劳奉上的成果以及他们自己。我们毫不吝啬任何辛辣谩骂,写着愉快,于读者更是妙趣横生。然而我们评论家无以逃避的苦涩事实是,于更广阔的发展而言,任何一件废品所拥有的的意义,或许都超越我们费力指定于它的种种。但是总有一些时刻评论家需真正承担风险,那就是发现、以及维护新鲜事物。这个世界并不总欢迎新鲜才华与新生事物;而唯新,需要友善与支持。昨夜,我体会到来源于最出乎意料之处的新之美好,与一顿非凡的美味。仅仅说这餐美食与它的创造者改变了我对优良厨艺的定义,未免过分保守;我得说,他们彻底撼动了我的信仰核心。我从前吝于掩饰对Gusteaus大厨的名言“人人皆可下厨”的蔑视。然至今日我方才真正明白他之所寓:并非人人皆可成为杰出艺术家;然则杰出艺术家确实可来自任何地方…)

只这一段话,便叫我感动至无言。它从对评论家话语权的考量,顺流而下,转至梦想至大无论出处。
好像写到这儿就没什么可以写下去的了,这个面目可憎的老头儿在日出的窗前凝立,而画外音已经说完了任何一个人可以给这电影的所有感想。
故事看完关掉播放器以后总有点儿回想的时刻,这个时候浮上来,总是些看过一遍却念兹在兹的画面:
Remy初到巴黎,从蜿蜒的下水道一路往上爬,画面时黑时明,途经餐厅,孤独的画家,争吵又和好的情侣,孤身的化妆女郎,还有放着Cheese的老鼠夹,从水管到房间夹层,从墙壁到屋顶,音乐也不断跳跃,从欢快的笛声,弗莱明戈式的吉他弹拨,最后浪漫悠扬的弦乐伴着巴黎的夜景一起浮现,竟像是一部快进的老电影,转成了动画的格式。Remy趴在房顶上看巴黎的时刻,金黄的埃菲尔铁塔在层层叠叠的屋顶上闪闪发光,是所有游客眼里的巴黎。音乐是老式浪漫片里常有的高潮音乐,音符里仿佛就有雨后的拥抱,情人的亲吻,黑的圆伞和报在报纸里的鲜花,星星和雨雾。它们是美的,温柔的,触手可及的;这一次,它是小Remy与梦想接近的起始。大约从这个时刻开始,Remy在我心里,不再是一只叫人起寒毛的小老鼠,而真的,是个一个心怀梦想的小家伙。真的,梦想有这么神奇的力量,你怎么能看轻任何一个有梦想的小东西,哪怕是平日里我最讨厌的老鼠。
甚至还有Remy一家人,浩浩荡荡为它准备食品的情形。——该是个叫人恶心的场景的,可是听他爹说“We’re not cooks, but we are family。”,看到Linguini漂漂亮亮的滑着滚轴在餐厅里穿行,我松了一口气:这世界到底对Remy不算太苛,虽然没把他生成厨师的出身,好歹给了他家人,也给了他信任他的朋友。
当然还有最后Ego旁白评论的段落:这一段从Ego在深夜的餐厅里起身感谢开始,转到他伫立在凌晨的窗前,窗外的灯光把窗棱的形状投在空旷的房间里,很长很长;夜晚的巴黎在窗边看来朦胧得像梦;然后是好莱坞经典的打字机镜头,他的本子和人在黑暗里奇怪的放着朦胧的光;还有Remy, Linguini和Colette离开餐厅的情形,餐厅的霓虹灯熄灭的瞬间,画面流动着,Remy家人在地下享乐,Linguini和Colette在各自的床上辗转难眠;还有Remy,在塞纳河边的扶栏灯柱边坐了整整一夜,埃菲尔铁塔的灯光渐渐熄灭,天空从暗蓝变成五彩的朝霞,凝成一幅无言的画。这些画面在旧式新式的好莱坞浪漫片中,一再的被用过,每一个片断剪出来都会叫我惊呼“啊,原来你在这里”;而这次放在小老鼠的梦想里,也是天衣无缝的契合。
有哪一个梦想不值得尊重呢,又有什么比美梦成真更叫人落泪呢。
我感动于之前一直冷着面孔的Ego这段温文感人的话,和对自己的颇为尖锐的检讨。
这毫无疑问是部儿童电影,即使真实的生活里满是荆棘,我们仍愿意让他们相信,“坚持梦想一切皆有可能”,也愿意让他们看到这世界上更多的是真善美,而不是坚持己见自视甚高的傲慢谩骂。然而对于我们成人来说,这何尝不是灰色的生活里一抹叫人振奋的亮色:我再没有见到比老鼠渴望当上好厨师更大的梦;而这个故事,最终也被说圆。无论世界如何变幻,我们总是需要一点儿信心,一点儿支持,和一点儿友善的吧,像电影里Ego那段款款的评论。
Disney对老鼠一直有着我不能理解的喜爱,从大名鼎鼎的米老鼠,到后来斯图雅特里的小白鼠,到今天的Remy,画面上的老鼠越来越接近他们生活中的本相,一面把他们说故事的难度不断提高,一面也不断挑战普通人心里对平常厌恶的事物的承受能力。他们的心里,也是有梦想的吧:希望说一个好故事,一个能在众多的儿童电影与纷纭的动画片里脱颖而出的好故事,叫人经久不忘。
我想,至少对我,他们的这个目的,实现得很好。

石榴

Costco商品的奇异之处就是大,不仅量大,连所卖物品的个头儿,有时候也大得叫人吓一跳。上周末在Costco看到卖石榴,真正是我此生见过最大的石榴,红得发亮。忙不迭的抗了一箱回来(一箱也只有六个),慢吞吞吃了一个礼拜,吃掉两个。
今天吃完早饭,贵妃一边剥着石榴籽一边问,“你说石榴为什么是甜的?”
我被这深奥哲学的问题打的措不及手:“哈?”
贵妃继续再接再厉:“你说它是甜的对它有什么好处啊?它为什么不是苦的?酸的?辣的?”
我口吃:“好、好处啊……”
过一会儿贵妃又问:“你说这石榴籽的排列是不是最优?”
我:……
贵妃:“这种排列法是不是同样体积里能放下最多石榴籽的排列?应该写个程序验证一下。”
我赶紧冲进房里拿相机:“我给大石榴照相吧,你过来帮我一下。”
再过一会儿,贵妃吃完手上的石榴,总结说,“我知道它为什么是甜的了。它是甜的话就有动物啊鸟啊愿意吃它,这样它的种子才能传播出去。”
我擦一把汗,“噢,你想明白了。”

Pomegranate

Pomegranate

我从小头发多而蓬乱,现在想起来,是一项优点;小时候却不能体会好处,只觉得麻烦,尤其是满街都流行象流水一样的直长发的时候,我简直要疯狂。我的头发很少剪短,盖因一剪短,就旺盛得像狮子头,宿舍老五有个生动的形容,说我短发时候,头看上去像一朵盛放的黑菊花。
去买发夹的时候,从来冲最大的那个去,哪个能把头发一把夹住就买哪个。从小到大,也就买到过两三个符合条件的,在时代的洪流里阵亡了两个,还剩下一个苟延残喘到今天,样式土得掉渣,可我不用它就只能用我妈缠了红毛线的皮筋儿,只有更土。有一次跟小5出去吃饭,夹好了头发,伊把我从头看到脚,说了一句,“不看头发还凑合,看到发夹就觉得你是老土的大娘”,把我呛得。从前在不知道哪个发夹摊上买发夹,碰到一个人非常能说,伊把她手上的一种活动发夹吹得天花乱坠,说不管多少头发都能调节得正好,我妈让她示范,“你能夹好她的头发我们就买。”我把皮筋儿一解,这位姑娘夹了半天,讪讪地说,“可以分开两边夹。”
幸好伟大的发型师们发明了削薄这种手艺。去年去纽约,我遇上一个艺高人胆大的理发师,居然把我的头发从上到下削去3/4,再一烫直,于是回国期间,好歹赶了一通直发的潮流——可是,偏偏直发的潮流已经过去了。我剪掉发尾,重新来过,这上下,又长成乱七八糟的中长。
好在我们永远有伟大祖国人民的智慧,早在几千年前,就发明了簪这样东西:漂亮,精致,而且可以通过旋转让发压发,多少头发都不是问题。
前段日子我妈还在这儿的时候,一次发现我用大心送给我的发簪盘发,颇为赞叹;又陪我逛街,发现这边的发簪居然卖价不低,于是声言道,我回家给你买,比这好看多了。
这次牙疼让他们寄药,果然就夹带了三个发簪,一个比一个精致漂亮,简直不敢相信是可以上头的产品。
祖先的智慧,真是不同凡响。

大心送的蓝色蝴蝶簪
Blue Butterf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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牙疼不是病

昨天把困扰我一个多礼拜的一颗敏感牙根管掉了,一了百了,以后再也不用为它烦恼了。这件事情的发展,真是猜得到开头,被拽到了中间,避不过结尾。
最初是因为去牙医那儿把牙补了补,然后深度清洗了一下。刚开始也是相安无事,所以大约也不能真的怪我的牙医。但是,忽然某一天,这颗牙(7号牙)敏感起来了,也许这是个渐变的过程,但总之我没能抓住这个渐变的谱。某一天这颗牙的敏感突然超过了我的疼痛忍受域值,刚开始还打算避开它熬过去,所有的水都加温了才喝,刷牙也用温水,暂时断绝了热水和冰水。然而7号牙是门牙旁边的牙,总是避无可避。并且我心酸的发现,牙被刺激了以后疼痛还有滞留,并不是撤掉冰水或者热水牙就能马上恢复,基本上需要一小段时间才能慢慢恢复成不疼的状态。
我久病成医(哦,我与我的牙的故事,足足可以写个两三天),弄了把勺子敲了敲,没感觉什么异常;然而我还是约了我的牙医,他的最大功绩是用冰块帮我找出了敏感的那颗牙,之前我一直认为敏感的是门牙,结果他用冰块挨个试过去,试到7号牙我差点儿疼得从病床上跳起来,才确定下来。当然,他告诉我最彻底的方法是做根管治疗。我一听“Root Canal”这个词儿就呆了,与我的19号牙斗争的过去又生动地浮现了一把。赶紧问他有没有别的路,他说你可以忍着,也许过一阵子就会过去。我决定忍着,我对我的疼痛域值很有信心——这是我十几二十年来与我的牙斗争得到的最大成果。临走之前牙医又给我做了个电流测试,确定我的牙神经还安好,看起来一切正常。他说,你忍着吧,看看过一阵子好不好。
我就忍着了。过去的一周,喝水用吸管以防温度刺激到牙齿,一周以来,似乎真有好转。
到周六的时候,早上出去买菜,在Costco吃了早饭,吃了冰激淋和Chicken Bake,不知道是哪个惹的祸,总之,吃完以后我就开始闹腾了。到下午牙已经开始从敏感变成了牙疼。门牙的神经有尖锐的疼痛,我再度弄出勺子来挨个敲了敲,这个时候,7号牙被敲的时候牙根已经感觉疼痛,并且牙前后摸起来已经松动。我心中一沉,估计这颗牙势必是要根管了。
我终于没有熬过周末,周日的凌晨三点被疼醒,在床上翻来翻去,最后终于压着脸迷迷糊糊睡着了,梦中都是爬山找牙医的经历。到早上7点醒过来,给牙医打了电话,他很好,马上答应给我开止疼药,还说出两种来供我选择:一种便是大名鼎鼎的House医生日日不离嘴的Vicodin,另一种是含Codeine(可待因,采自鸦片的镇痛止咳剂)的泰诺III。我回想了一下House的上瘾状态,还是选了泰诺III。选了以后还不放心的问医生,这个药够厉害吗?牙医安慰我,很厉害,放心吧,你基本上只能昏睡了。
于是去取了药,上面的各种说明注意事项贴得满满的,还附送两张纸陈述副作用。我也顾不得了,说明上说每4个小时1-2片,我上来就吃了两片。果然昏睡过去,睡得还很安稳。周日下午还有小提琴老师的第二场汇报演出,我本来早上已经打电话去报告不一定能前往,但是一觉醒来居然感觉好了不少,于是扮演身残志坚的张海迪,化了妆换了衣服继续负责报幕,换取老师承诺的免费课一节和一顿饭。
回来以后照样掐点吃药,晚上11点多就昏睡过去。这过程里大约就跟吃鸦片似的?疼倒是不太疼了,可是,也没有欲仙欲死啊。
周一早上醒来,牙居然基本不疼了。我开始还认为是神经还在昏睡中没醒过来,然而刷完牙按约去到牙医那儿,签完做根管的同意书,讨论了半天保险的负责项目,都还是没有疼。我于是向牙医汇报了这个不疼,他真是好人,遂放下了器具,说鉴于你这个症状反复,不如你找个Endodontist诊断一下吧。
人在不疼的时候精神就清醒多了,所以病急乱投医也不是没有原因。我拿了他给我的两个Endodontist的名单,网上一查,发现这两人的顾客风评都不甚佳。我于是找了本地区顾客风评最好的Endodontist,约到他那儿去了。周一没有治疗空缺但有个诊断空缺,我去之前照例拿把勺子敲了敲,7号牙根还是疼,钝痛,并不显著。
到了Endodontist那儿,他还是先上冰块,我尖叫着捂嘴,他安慰我说,不会有事,你试试便知。
果然一点儿事都没有,实际上,我什么都没感觉到。
他又做了几个测试,说道,“基本上,7号牙的牙神经已经死了。所以比较好的选择就是把它根管了。”
我先是不理解:“之前它那么敏感活跃,一点点温度都疼得要跳,现在它死了?”
医生点头:“是啊,一般发展都是如此,先是非常容易被激发疼痛,这往往是牙神经死的先兆。”
合着周六到周日,是这根牙神经的最后垂死挣扎,跟我告别呢。我真不该啊,还把人给麻痹了。
我又问:“那反正它已经死了,以后都不会疼了,我还做根管做什么。”
医生很严肃地看我一眼,说道,“牙神经死了以后如果不把里面的tissue清除出来,以后会容易引起发炎,你这颗牙以后会经常觉得不舒服。”
我闪电般的回想起我与我的19号病牙到去年为止(去年做了一次彻底的根管)的风雨交加的若干年,过去的经历太过惨痛,我赶紧同意了。
到前台约时间的时候正好有人周二上午取消约定,真是神仙保佑(也保佑得太晚了点儿吧),我定了下来。于是昨天便去了。
网上公推的最快最佳果然名不虚传,上来打了四针麻药,然后不到50分钟就做完了。出门的时候麻药劲儿还没过去,半边脸从鼻子到眼睛都没什么感觉。医生还开了止疼药又一种加抗生素一瓶,让我注意观察。
我问他,“为什么这颗牙的神经会死呢?是因为补得不好吗?”
他摇头,“你这颗牙补得很浅,一般来说不会引起这些反应。比较可能是你从前可能有过创伤,被撞过,牙神经本来就受到了损伤。”
我不解,“我没被撞过啊?”
医生很耐心,“这些状况可能需要几个月甚至几年才会发作,不一定是最近发生的。”
我仔细的想了又想,这样的打击面不是就太广了吗?我从小走路不看路,到大学里还不时有走路撞电线杆的情况,说话做事还经常被贵妃的头、椅子、桌子等等硬物撞倒嘴,这么着完全找不到病因啊。
好在现在一了百了了(敲敲木头),也不用找病因了。
我请了一天病假,便用这一天在外面闲晃着,本来计划去看Viggo的新片东方诺言,让他陪我度过麻药散去的过程,然而跑了附近两家影院都下市了,只好悻悻的吃了饭逛街。麻药在店铺之间慢慢散去,然而意想中疼痛却并没有如期而至(敲敲木头),看来这个医生,真是有一手好活儿。
就这样,我的7号牙继19以后,成为我嘴里第二贵重的牙。并且拜它所赐,我家里现在一字排开有五种止疼药。
大家要保护牙齿健康,每天刷牙两次,每次刷2分钟,如果不怕麻烦,还要用牙线和漱口水。
最重要的一点,不要用牙去撞坚硬的东西。

p.s.关于19号牙,请看简述《嘴里的LV包》

想哪儿写哪儿

上周末整两天都很忙。周六上午急急起来去参加贵妃从前同事新家的暖屋烧烤。 房子在著名的斯坦福大学附近,本地最昂贵的校区,我们七转八弯的找到,已经到了一屋子的人。
晚上又去看了《色戒》,跟贵妃公司的同事以及他同事约来的一大群朋友一块儿去看的。去电影院之前先吃饭,一大桌子人,挨着圈儿自我介绍,先介绍名字工作单位,一桌上仨Google的俩Yahoo!的,还有其他的IT公司,轮下来也就两三人不算IT行业,从湾区的统计数据来看,倒也合理;报完名字工作单位,又开始从头挨圈儿报自己的籍贯,这下倒是天南海北,重叠甚少。我向来不指望在外能随机碰见我的故乡人,盖因来处太小,贵妃倒是遇上一个老乡;籍贯完毕又报大学母校,总算让我遇上师兄一枚;最后报的是自己呆过的地方,最喜欢何处,一圆桌下来,真是覆盖中国美国不少地点,这一趟最是热闹,每个人的最喜欢之处都被人置疑;轮到我被人审问的时候,我只好说,hey,这才是真爱,即使知道缺点多多依然很爱;轮到了我听别人,却也不住发表意见,可见人人都爱审判别人,SATC里Carrie说的,一点不错。这么着热热闹闹的吃完了一顿饭,大队伍便呼啦啦扯向电影院。
《色戒》目前在湾区只在有限的几家影院上映,我们去的这家,只有一间小小的放映厅,一到便看到售票处上挂了“《色戒》售空”的标志,进去的时候影院已经大半满,灯光昏暗,我们分几排坐好买好饮料,便已开映。我算不上张爱玲的扇子,也不算李安的,所以这场电影看下来,反应倒是平淡,只是后来一夜做的都是关于王佳芝的梦,来来回回都是伊斜带着帽子,穿这各色旗袍,抹着鲜艳的嘴唇,一脸欲语还休的表情。
周日上午看了同门的小提琴汇报演出,下午又跑晴儿家看方才满月的小妞儿毛妮妮。我们前前后后来了四个人,欢声笑语甚是吵闹,妮妮却岿然不动,很有大将风度的睡了一下午。我轮候到抱小妮的一个机会,小姑娘柔软和暖,头发浓密,皮肤透明,睡在怀里小胸脯一起一伏,居然还可以听到呼噜声。毛妮妮的爹解释说,小孩子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总是很吵的,因此初到世界上,要吵她才能安睡。我第一次听到这个理论,瞠目结舌。生命真正神奇:想象我们统统从这样一个小人长大,从不能控制自己的手脚到口齿伶俐的指天划地。
从毛妮妮家里回来,又手忙脚乱的换衣服化妆跟贵妃去吃饭,见他的一个同僚。据说是某次会议上还是什么时候认识,居然是我同乡,又是我大学师兄,感叹世界太小之余,便约见了吃饭。这一趟饭桌上我摇身变成桌上最小的一人,这师兄听了我报年级便指着贵妃笑道,“xx,你这样不太好吧。”我们两人面面相觑不知所以,贵妃面红耳赤的解释说,“没有啊,也没差多少。”这顿饭吃得很愉快,大家不知道都在说什么时间便过去了,我们又把战场转移到我们家,继续喝茶闲聊,直到夜半。
周末过得精彩纷呈,便觉着朝九晚五的上班愈发枯燥。
本周是棒球联盟赛的大日子,大部分的电视台都在转播棒球比赛,FOX都停掉了周二的House和Bones,改放比赛。我某一日无意中看了休斯敦对亚特兰大的半场比赛,中间Biggio出场,全场欢声雷动,镜头飞快的转过观众席,有小孩举着比他们个子还高的牌子,摇摇晃晃的冲着镜头,上面一行大字“Thank you for these 20 years”,我不禁失笑,这些孩子,最多也不过十岁吧。然而我看的半场Biggio表现都属平常,球都不曾出外野,只是他一挥棒,场下便是一片喧哗,莫名其妙如我,也不仅热血沸腾。
20年岁月在球场上,7次获得全明星球员,Biggio这样的棒球人物,只会让我想到一个人:安达充。我的少年岁月里,无论何时回首,都有他的一席之地。而我对棒球仅有的一知半解,也统统来自于他。
我这一生目前为止只打过一次棒球,是在纽约上州读书时,与系里同学一同野游,有男生带了球棒手套,便组了队瞎打一气。我看棒球漫画经年,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草地上挥舞球棒,球打成滚地,也没有跑上垒。后来天渐渐的暗了,我们便四下散去。是夏天的傍晚,天暗下来的时分,空气依然是湿暖的。
一转眼已是数年。
又是周末,看看时间,我搬来圣何夕,居然已经快要一年。
去年的这个时候,正是我日以继夜的打包与告别的时分,也是万圣节前夕,同时T还约我去他家刻南瓜灯看花生动画喝吃他彼时未婚妻亲手炸的甜甜圈喝加了肉桂粉的热苹果汁。这一年人事变迁,纵我再怎么说时光飞逝如流水,细想下来这所有日子里的点滴,其实也是无数的琐事把岁月慢慢消磨。时间对我并不比任何人更快,也不更慢。一天一天下来,便是一年。
十月里的节日是万圣节,妈妈走之前商店里已经满是骷髅,蜘蛛网,墓地等等千奇百怪的鬼节装饰品,我妈惊奇于老美的百无禁忌,我见多不怪,也没想过这种在自己家放一坟地骷髅的过节习俗有多让人毛骨悚然。
我们是个忌讳甚多的民族,早年前辈的名讳尚要避开,死(si3)这个字儿在浩浩荡荡的汉字库并无一个同音,无论如何也要避开了它走。活着的每一天,精彩也罢,琐碎也罢,总是值得庆幸。
流年似水,能一年一年安然的回顾感叹时光飞逝,也不能不说是一种幸福。

2006年南瓜灯(中间那个是我刻的,画面左边的是T的太太R刻的,右边的那个是T刻的)
2006 Halloween

前两周在Napa Valley买的两个拳头大小的南瓜
2007 Pumpkin

每当变幻时

湾区开始下雨了,而且这段时间下得很不少。昨天一大早起来还是晴天的模样,到下午突然觉得空气中满是湿气,我去厅里看了看湿度表,居然已经达到70%;今天的太阳也只露了一点点脸,就一直阴着。
早上起来看我干女儿的娘给我在博上留了一长篇言(大约更早些来过这儿的人也都看到了吧,呵呵),从头到尾看完,我便把留言设成私密的了。快结尾的时候她说,“是谁在捉弄我?我还清晰记得《七剑下天山》里的飞红巾和楚昭南,如今,却带着女儿走上天山。时光的流转,在平淡得几乎忽略的日夜更替间,会这样让人猝不及防。”。我飞快的看过这一行,不敢让眼睛在上面流连,深怕看多了,要流下眼泪来。
我干女儿的娘,与我认识约二十年。她的母亲与我的母亲是插队时代的朋友,曾经见过我穿着开裆裤口齿不清的背诵唐诗;而我的母亲,亦见过她尚在襁褓中的模样,若干年后告诉我说,她在婴儿时代就是个大美人儿,皮肤雪白眼睛圆而大,还说比我干女儿更要漂亮十分。我不十分相信,我干女儿是我平生见过得最漂亮的女婴,即使我若干年以后见到的混血超女小凤凰也不能与之媲美。小姑娘的妈妈怀孕的时候电话告知我预产期,然后2001年的2月21日(没记错吧,依儿妈?)我忽然想到要问候这位大肚婆,然而我与我妈从早到晚往他们家拨电话都无人接听,到晚上我跟我妈说,肯定是生了。
果然如此。
这小小妞儿与我真有心理感应。她娘曾经让我给她取大名,这么艰巨的任务我当然不敢接任,勉强接过了取小名的任务。因为伊出生的日子机缘巧合只有一和二,是以谐音取了依儿(一二),不知道小姑娘现在对这个名字还有没有响应。
看到这儿可能有人疑惑,两家人这么亲近,怎么生孩子当天找不着人不上门看看。
我们当然不能,因为我们并不在一座城市居住。
从我认识依儿妈这么些年,我与她见面不过十余次。“掀盖如故”这句话,我在她身上得到了最深的体会。我们最初认识在我的小学或者初中时代——哦亲爱的原谅我,我真的记不清楚了,依儿的外婆出门公干到我们所在的城市,便带上她前来探望我与我娘。她们晚上要离开,我们便一块儿消磨了一个下午。那是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我彼时留很长很长的头发,她也是。我们说了一个下午的话,临别的时候依依不舍的说要通信。
我们真的保持了通信,一直到现在。
这二十余年,我们(主要是我)的地址不停变换,我从初中生变成高中生最后远离故里去了北京,她没有换过城市,从学生变成一群小皮猴的老师。我们在很长时间里几乎没有再见过面,只在信里一点一点地交换着信息:那还是笔和纸的时代,我会一字一字认真地写身边见闻,看过的书,剪掉和留长的头发,然后在信末写一首现在看起来能麻掉一身鸡皮疙瘩的短诗诉说我的想念。她会回信说学校里愚人节老师怎么被学生们自以为是的放了鸽子,也说我痛惜未能看上的《银色马》(福尔摩斯第六本)并不那么有趣,还说反正我头发长了短了她都不曾看到以后可以省略报告。
后来我上大学,坐火车的时候会经过她所在的城市,她便前来站台,在火车停靠的十几分钟里说说话,见个面。
再然后她结婚了,让她的先生写了信封上的地址寄给我;我在宿舍里打开信的时候心里嘀咕,这人是谁,字从来没见过。
再再后来,她生孩子了;自然而然的,成了我的干女儿。
我在第一次离开中国之前去探望她们,依儿彼时还是个几个月大的小娃儿,勉强可以翻身用自己藕节一样的手臂撑着自己支起来看向镜头。我给小妞儿拍了很多照片,拿回去冲洗,去取照片的时候接待的小姐问“是个男孩儿还是个女孩儿?”我答“是个女孩”,就听另一个女孩欢呼一声,冲旁边的人说,“十块钱。”我看向照片里的婴儿,即使是一张薄纸片也可以看出她的柔软和娇嫩:眼睛象黑葡萄,皮肤象奶油,嘴唇红艳艳象樱桃。——我不知道为什么有人会打赌她是男孩儿,难道是因为眼睛里不容辩驳的狡猾?还是一串儿连续翻身照片显出的顽皮?
时间从我出国以后就被按了快进键,我们不再用笔写信,我们用键盘。可是便利并没有让我们更频繁的联系,我时常几个月半年才想起给她们写信;那边厢依儿的进步日新月异,从一开始结结巴巴的喊“干妈”;到后来看到我的结婚照片已经会学麦兜说“椰林树影,水清沙白”;最新的一次进展,在被别人问自己有什么特长的时候,居然已经会风趣地回答“我的舌头特长。” 而她干妈我却没什么变化,不过是从一个城市搬到另一个城市,然后又再搬到另一个城市;没有学会什么叫人耳目一新的特长,从前的本事也大都退化。
我害怕跟她们电话,因为每次小妞儿过来喊“干妈”的时候我都不禁满头冷汗;生怕她说出个我没听过的新鲜玩艺儿我答不上话,导致我在她心里地位一落千丈。
去年夏天我回国,她们前来探望,依儿,依儿的外婆,当然还有依儿的妈。也是个夏天的下午,天气很热,阳光灿烂明亮,我们在餐厅吃午饭,依儿在四处转着自己玩儿。有那么一瞬间我想起我们的初会,她的妈妈与我的妈妈在前面走着说话,我们俩在后面牵着手,天南海北的神聊。
我不敢相信中间这么些年居然就这么过去了,再过几年,依儿的年纪便与我初会她妈妈的年纪相仿;而我时常还能想起我在那个年纪的那个下午,我们第一次见面,她笑,我也笑。
这些年我闲时会想起从前点滴,依儿妈与我,其实是并不相像的两种人:她万事认真努力,目标明确性格温和,生活稳定朴素,这些年都没有过大搬动;而我时常丢三落四,爱慕虚荣缺乏毅力暴躁不安,有一天是一天的过,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里。她过的是我不可能过的生活;而我过的,大约也是她并不愿意过的生活。我们能一路如此亲密而行,多半还是靠她的宽容和热情,还有无尽的耐心。我屡经搬迁,身边几乎没有从小而大的朋友,多亏还有一个依儿妈,成为我变幻的生活里为数不多的确定;而这样的朋友,一生能遇见一个也足够奢侈。
依儿妈属虎,与我娘和贵妃都一个属相,传统的相书说,马遇虎,最是默契。我与贵妃是这个陈述的反证;然而我与依儿妈,却是这个陈述的最佳佐证。一负一正,正好支持我破除封建迷信的坚定。
我已经过了能随手写出几行肉麻的情诗的年岁,这些年慢慢觉得,越是深厚的感情,面对着越是无话可说:言语太轻,心事太重;说到最后,也不过一句千百年来人们说滥了的话。
亲爱的依儿妈,我爱你。

又及,我知道我写了那么一长篇一定有人很想看看小妞儿的长相,但是我干女儿对于贴图在网上很明确的发表过意见,伊大约3、4岁的时候我贴过一次她的玉照,小妞儿很不满意地说,我的照片放在网上,给坏人看见怎么办。所以我决定尊重她,从此再也不贴她的照片。总之,她是个非常非常漂亮非常非常古灵精怪的小女孩,这是公论,决不是我身为干妈的偏爱。

早上七、八点钟的太阳

有年头没见着清晨的太阳了。今天因为小提琴老师的学生们汇报演出,我没有表演,不过老师让我帮忙报幕,本着有事弟子服其劳的原则,我当然马上应承了。汇报演出在圣何西市里一家小剧场,从早上九点十五开始。通知上写,请正装出席;老师电话里也嘱咐,要穿得端庄一点,有亮闪闪到别针就别上。我没有亮闪闪的别针,不过黑色小礼服还是有的,遂早上七点起来洗头洗澡盘头发画皮,把自己最亮闪闪的项链耳环全部披挂上阵,到八点余出门,与我阔别已久的清晨阳光正明媚,从车前窗豪情万丈的照进来。
一路开到小剧场边上都很顺利,进去一看,小朋友们果然都正装,小男孩儿们几乎一色的黑西装打领结领带,小一点儿的女孩子都穿着蓬蓬纱的公主裙,大一点儿的女孩子有穿黑色长裙的了,大一点儿的男孩子们呢,都白衬衣黑裤子。没有一个孩子化妆,可人照样脸蛋红扑扑眼睛黑亮亮,青春红颜这回事儿,真叫人羡慕。
钢琴伴奏的老师来晚了一点儿,小朋友们便先排队照相,黑西装礼服下有穿着球鞋的,也有穿着黑皮鞋的,一个一个都可爱得可以上年画。还看到最近换到每周三在我之前上课的小男孩,他跟其余四个人一起合奏小星星。小家伙是今天的小男孩里长得最俊的,一张脸蛋白里透红,穿着白衬衣打着小领带,黑皮鞋,小平头,还会拉小提,哎,长大了不知道要迷到多少小女生。
今天这一场的表演是学的时间比较短的,大部分拉的曲子都不甚艰难,却也有高下。在很前面表演的一个小男孩,无论运弓还是左手指法都颇游刃有余,拉的是Seize的D大调协奏曲二号,曲子虽然浅,连弓不少,拉起来圆滑动听。我在旁听着十分冷汗,心想幸好没有同台表演,不然纵然明白闻道有先后的道理,也不免自卑。这个男孩儿在等待表演的时分坐在我身边,我问他,一会儿要不要我帮你把谱子拿过去放谱架上,他看我一眼,笑也不笑,嘴里道,“噢,不必 (oh, it’s not necessary) ” 我后来又问几个,发现小朋友们没有一个需要我的多事,他们小小的手足够拿着他们的琴和弓,还有谱子走到台中心。
大部分孩子都中规中矩落落大方,等我报了名字和曲目就几步走到台中心,放下谱子,一鞠躬,(这时分台下的家长们就开始猛按快门),然后示意钢伴的老师开始。我在旁看得微微笑,他们手上的小提琴有有小,小的只有我半支手臂左右长,却是具体而微,四根弦上的微调都俱全,我不由啧啧称奇。
中间有个个子很高的女孩子拉海德尔的Bouree,穿着长长的黑裙子,头发黑亮而直,手指纤细修长,我那会儿正好在台下,看到伊揉弦找把,真是漂亮得叫人羡慕。
最后几支曲子里有一个小姑娘拉赫曼尼诺夫的Vocalise,不知道是不是紧张,上来就走音得厉害,钢伴老师都迟疑了一下,我在旁捏着一把汗。不过小姑娘自己倒镇定,拉着拉着居然又拉回来了。她后面是今天最精彩的一个男孩子,伊坐在我身边的时候便掏出一盒润滑粉,往左手虎口上抹,我不禁惊奇,暗自侧目。他拉的是Monti的Csárdás,我念做chaa-da-s,报完曲名正要往边上走,他叫住我纠正我的念法,“Actually it‘s zaa-da-s”,他说,我赶紧又把曲名又报一遍才闪到边上。
男孩子大约十岁余,穿的白衬衣黑裤子黑皮鞋,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把白衬衣下摆后面松松地拉出大半截,小小年级居然有点儿浪荡风流劲。小家伙是今天拉得最慷慨激昂的一个,快虽不快,气势却有,端得是荡气回肠。
我自学琴以后就无比佩服从小学琴的孩子,除了少部分得天独厚的天才,大部分人开始的时间,拉出来的音符都是滑腔走板不忍卒听的吧,我身为成人尚且觉得煎熬,不知道孩子们怎么度过最初的一段时间,那种面对琴与弓无能为力的感觉,还有最初指尖未长茧的时候需要忍受的钻心疼痛,我简直不能想像儿童如何面对。我从来懊恼小时不及学好一门乐器,可真正这两年学起琴来却不再觉得可惜了。要精于一门乐器,尤其是弦乐,需要无数的时间精力与精神上对自己不断的鼓励与坚持,我自认我幼时不能有如此耐心,彼时我更愿意把时间花在跳皮筋爬墙摘花玩泥沙还有睡觉上。如此想来,将来若有孩子,只怕也是不忍让她/他学了,能长于此自然美妙,若不能,生命里自有别的快乐与惊喜。
节目完的时候也不过早上十一点多,我出得小剧场来,空气是冷的,太阳是和和暖暖的,俨然已经是秋末冬初的气息。
周日的上午,十一点通常还是我方才醒来的时分,这个周日,却偷来两三个小时,欣赏早上七、八点钟的太阳。

三晒海报

火焰那楼,估计也快封顶了。把当时玩昏头期间做的海报一张放上来存个底,供大家一起欣赏吧。

Sunshine Club

咫尺(小说,18-下)

关晋

郡拾要做爹的消息,让我和老卫都嫉妒到眼绿。我们明着暗着的敲了他无数次,还伙同公司里所有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职员们一起要他请客。郡拾人逢喜事精神爽,来者不拒,这么着跟我们吃吃喝喝好多顿。
最后终于把林芳给惊动了,笑语晏晏的跟我们一块儿吃了一顿,先是谴责自己因为身体不适不及亲自与我们报喜,又说郡拾这些日子忙着照顾她不及照顾公司还望我们体谅;言语里零敲碎打的,我们闻弦歌知雅意,总算把这段日子跟郡拾吃大户的行为给戒了。
这人要有了鸿运,那是门板也挡不住。这段日子也是我们公司里开张以来的鼎盛期,上次去客户的酒会里认识些人,中的小的活儿来了不少,大家都忙得红光满面。我跟老卫在外面跑着找承包商,又顺便拉了些合同工到公司里来,公司里顿时热热闹闹起来。
周五照常是郡拾陪林芳做检查的日子,正好我们找来一承包商来公司里交合约草本,我便留下来坐镇。东耽搁西耽搁的,就到了中午。
我琢磨着时间也差不多了,正要出去吃午饭,却看到叶文来了。
自从上次酒会一别,我就没再见过这小家伙,这下子看到他,还挺高兴,赶紧把他招呼进来了。
叶文精神还凑合,还是原来那副客客气气的模样。
我问他是来找郡拾的吧,他说也不是,只是上午跑个企业,路过顺便来看看。
我倒了杯水给他,正要问问他最近怎么样了,郡拾进来了。
郡拾远远的就看到了小叶,整张脸就给点亮了似的,满面笑容。我还以为,人这些天已经到了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极限,再不能更高兴了呢;合着人喜悦的层次可以不断升高。
小叶也马上就看到了郡拾,放下水杯站了起来,非常礼貌。郡拾远远的冲他一笑,一边张开了双手快步走过来,过来的劲儿像是要给叶文一个拥抱,到了跟前却变了方向,只在叶文肩膀上用力的拍了拍,笑声宏亮。
叶文有点儿不好意思似的,微微笑着看向郡拾,一边儿在郡拾的示意下坐下来。
郡拾转过来问了我几句上午来的承包商的事儿,我三两句交待了一下,顺手把合约草本递过去。郡拾草草翻了翻,叶文赶紧又站起来说,“那你们忙好了,我没什么事儿,就顺便过来转转。”
郡拾赶紧把合约草本放下,拉住叶文的胳膊,转向我说,“我没事儿我没事儿,这个下午再看也一样。关晋你吃饭了没,不如咱们一块儿吃饭去?”
我其实是跟着下面的人一块儿吃了定的盒饭的,不过一上午憋公司里也闷够了,便收拾了会跟着他们出去了。
郡拾就近找了家贵州菜馆子,一进去整个屋子雾腾腾的,一桌一桌的都摆着个汽锅。
我们找张桌子坐下来,我想起来顺口问了句郡拾上午林芳的检查。他笑,“好得不得了,是个丫头。”一边说一边招手叫服务员。
叶文大概是完全不知道这回事儿,大梦初醒般的不断恭喜郡拾,一边还很不好意思的说自己完全不知情,连个贺礼都没带真不好意思云云。
郡拾浑不在意,伸手在叶文肩膀上拍,一边说,“小孩子家的,做什么怎么客气,跟你师哥什么时候那么拘束了。”
郡拾兴致高昂,整顿饭就听他一个人这般大呼小叫;我们不断贺喜,叶文这小孩儿也跟着以茶代酒的敬,说得又是尊敬又是羡慕。
我跟旁边看着,叶文一直笑,手伸着放桌面上,一会儿合起来,一会儿张开,时不时抬眼望郡拾一眼,又很快地收回目光。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有点儿心神不宁。

叶文

我从郡师哥那儿回来,心里跟炸了一雷似的,整个下午耳边都轰隆隆的响。
到秦若进门的时刻,我还呆呆的坐着。他走过来扯我,笑吟吟的问今晚上吃什么。我反应不过来,看他半天,不知道为什么脱口而出说的是下午听来的郡师哥要做爸爸的消息。
秦若看看我的神情,叹一口气坐下,摸摸我的头,嘴里喃喃的说,“小叶。”
我茫然的看他,慢慢的说,“秦若,你说,每个人,都得有个家有个孩子的,是不是?我也,希望自己有这么一天的。你也是,是不是?”
他默默地看向我。
我定定的看着秦若的嘴,我期待他张口对我说“是”,然后我就可以把我一直想的,慢慢说给他听;可他一直一直,都没有说话。
我想起从前卿卿还在的时候跟我说过的话,说咱们将来是不是也会像郡师哥和林芳姐似的,一直那么好。我知道我自己是这么想的;我也期望我将来,是郡师哥现在的模样:事业有成,家庭圆满。
秦若坐下来,摸了根烟在手上捏着,我看着他打燃了火机,把烟凑在火苗上慢慢的烧。半天他把火机熄灭,顺手又把烟掐灭在旁边的烟灰缸里,看着我说,“不,小叶,我是同志,我早就告诉过你。我从来没想过要跟女孩子在一起,孩子,也许会收养,也许不会。”
我口干舌燥,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笑了笑,过来拍拍我的头,凑着我坐下来。我下意识的往旁边避了避,他却抓住我的手没让我动,嘴凑在我的耳朵边,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又似乎是在问我说,“你其实,一直就打算着有一天是一天,没了,正和心意吧。”
我坐着,半天才扭过头去。秦若的脸近在眼前,黑漆漆的瞳仁里可以看到我自己。已经是傍晚时候,他的脸颊上密密的一片胡碴儿冒着头,看起来脸色发青。
我低下头没有说话。
他说的没错,我从来没以为过我跟秦若之间有什么以后,不过是有一天算一天罢了;即使我不走,他迟早也是要走的,两个男人之间,有什么必要打算长远。
秦若叹口气,站起来,在客厅里绕了一阵,又坐下来。这次,他远远的坐在沙发另一端,把手里的打火机抛来抛去的玩儿。
客厅里的沉默叫人窒息,我正不知道要怎么打破,却听秦若说,“也好,其实哪有人一开始就计划长远的,大多数人不也就是过一天是一天,一天一天过下去,也是一辈子。”
我一惊,抬起头来。
我们对视良久,最后秦若站起来,手插口袋里默不作声地走了。我发觉自己脖子僵硬,半会儿才意识到,我方才居然一直瞪着秦若慢慢摇头。
有的人一天一天过下去能过一辈子;而有的人,一天一天过下去,也只是一天一天。
我没有说出来的话,不知道秦若看懂了没有。

张治勤

爸妈一直明里暗里的催我把小若约出来跟张末宁见一见,我心知他们这么热情多半是因为张末宁这小丫头自己也默许了的缘故。也难怪,秦若一表人才举止有礼,她小姑娘家芳心暗许也不是什么奇事儿,就可怜我明知缘故却总在扮坏人,一推再推推得两老怒气冲冲。
后来我实在抗不住,只好给秦若打电话,索性把话挑明了说,看他自己什么打算。毕竟我不能帮他出柜,这么一直拖下去也不是事儿。
小若倒是爽快,听我把前因后果一说,电话那边就笑起来,淡淡说,“没关系,我自己来说吧。下回若是有什么你让张末宁直接找我,到我家也行到我公司也行,谢谢姐夫了。”
我心中一动,这仿佛是他第一次正儿八经的叫我姐夫,正想调侃他两句,他却话锋一转,问起秦琳来。我猛然意识到小若已经有一两周没来过,心下一沉。我这边意识得晚,秦琳心里却肯定早有计量。这么些天从来没听她在家里说起,多半也是觉得她心里担心的事儿成了真吧。
心中虽然绕了一阵,当然话还是不能到嘴边。我随便说了几句秦琳的这一两周的事儿,快挂电话的时候,轻描淡写地说了句,“想起来我们还没去过你那儿,不如这周末我跟秦琳往你那儿吃饭去?天冷得很,吃火锅吧?你们男孩子也好做。”
秦若哈哈笑了两声,道,“好罢,你连你妹妹一起叫上吧。”
我心思不定,放下电话就给秦琳打过去,跟她说周末约了往小若那儿吃火锅,顺便也把张末宁的事儿给说了。
秦琳听了半天不说话,过会儿叹口气说,“这事儿你怎么不先问过我?”
我心道,要问了你你还能不出面帮小若打发?这样你便在我家成了恶人,那可怎么是好。心里虽然如此想,嘴上当然不会这么说,我慢慢道,“小若也是大人,这事儿他跟张末宁亲自说最好。谁知道他愿意不愿意我家里知道他的事儿呢。”
秦琳嗯了一声,最后说,“好吧,那我一会儿再给小若电话。”
我放下电话出门,便看到叶文正从楼梯转角往下走。我快走几步赶上他,若无其事的打了个招呼,一边跟着他下楼。
叶文手里抱着一叠图纸,一直低头看着楼梯,十分沉默。我没话找话说了一会儿,正琢磨着要不要说我们周末去吃火锅的事儿,却已经到了一楼。
叶文冲我点点头,道,“向秦琳姐问好。”我甫一抬头,便看到郡拾靠在车边,远远的跟叶文招了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