湾区开始下雨了,而且这段时间下得很不少。昨天一大早起来还是晴天的模样,到下午突然觉得空气中满是湿气,我去厅里看了看湿度表,居然已经达到70%;今天的太阳也只露了一点点脸,就一直阴着。
早上起来看我干女儿的娘给我在博上留了一长篇言(大约更早些来过这儿的人也都看到了吧,呵呵),从头到尾看完,我便把留言设成私密的了。快结尾的时候她说,“是谁在捉弄我?我还清晰记得《七剑下天山》里的飞红巾和楚昭南,如今,却带着女儿走上天山。时光的流转,在平淡得几乎忽略的日夜更替间,会这样让人猝不及防。”。我飞快的看过这一行,不敢让眼睛在上面流连,深怕看多了,要流下眼泪来。
我干女儿的娘,与我认识约二十年。她的母亲与我的母亲是插队时代的朋友,曾经见过我穿着开裆裤口齿不清的背诵唐诗;而我的母亲,亦见过她尚在襁褓中的模样,若干年后告诉我说,她在婴儿时代就是个大美人儿,皮肤雪白眼睛圆而大,还说比我干女儿更要漂亮十分。我不十分相信,我干女儿是我平生见过得最漂亮的女婴,即使我若干年以后见到的混血超女小凤凰也不能与之媲美。小姑娘的妈妈怀孕的时候电话告知我预产期,然后2001年的2月21日(没记错吧,依儿妈?)我忽然想到要问候这位大肚婆,然而我与我妈从早到晚往他们家拨电话都无人接听,到晚上我跟我妈说,肯定是生了。
果然如此。
这小小妞儿与我真有心理感应。她娘曾经让我给她取大名,这么艰巨的任务我当然不敢接任,勉强接过了取小名的任务。因为伊出生的日子机缘巧合只有一和二,是以谐音取了依儿(一二),不知道小姑娘现在对这个名字还有没有响应。
看到这儿可能有人疑惑,两家人这么亲近,怎么生孩子当天找不着人不上门看看。
我们当然不能,因为我们并不在一座城市居住。
从我认识依儿妈这么些年,我与她见面不过十余次。“掀盖如故”这句话,我在她身上得到了最深的体会。我们最初认识在我的小学或者初中时代——哦亲爱的原谅我,我真的记不清楚了,依儿的外婆出门公干到我们所在的城市,便带上她前来探望我与我娘。她们晚上要离开,我们便一块儿消磨了一个下午。那是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我彼时留很长很长的头发,她也是。我们说了一个下午的话,临别的时候依依不舍的说要通信。
我们真的保持了通信,一直到现在。
这二十余年,我们(主要是我)的地址不停变换,我从初中生变成高中生最后远离故里去了北京,她没有换过城市,从学生变成一群小皮猴的老师。我们在很长时间里几乎没有再见过面,只在信里一点一点地交换着信息:那还是笔和纸的时代,我会一字一字认真地写身边见闻,看过的书,剪掉和留长的头发,然后在信末写一首现在看起来能麻掉一身鸡皮疙瘩的短诗诉说我的想念。她会回信说学校里愚人节老师怎么被学生们自以为是的放了鸽子,也说我痛惜未能看上的《银色马》(福尔摩斯第六本)并不那么有趣,还说反正我头发长了短了她都不曾看到以后可以省略报告。
后来我上大学,坐火车的时候会经过她所在的城市,她便前来站台,在火车停靠的十几分钟里说说话,见个面。
再然后她结婚了,让她的先生写了信封上的地址寄给我;我在宿舍里打开信的时候心里嘀咕,这人是谁,字从来没见过。
再再后来,她生孩子了;自然而然的,成了我的干女儿。
我在第一次离开中国之前去探望她们,依儿彼时还是个几个月大的小娃儿,勉强可以翻身用自己藕节一样的手臂撑着自己支起来看向镜头。我给小妞儿拍了很多照片,拿回去冲洗,去取照片的时候接待的小姐问“是个男孩儿还是个女孩儿?”我答“是个女孩”,就听另一个女孩欢呼一声,冲旁边的人说,“十块钱。”我看向照片里的婴儿,即使是一张薄纸片也可以看出她的柔软和娇嫩:眼睛象黑葡萄,皮肤象奶油,嘴唇红艳艳象樱桃。——我不知道为什么有人会打赌她是男孩儿,难道是因为眼睛里不容辩驳的狡猾?还是一串儿连续翻身照片显出的顽皮?
时间从我出国以后就被按了快进键,我们不再用笔写信,我们用键盘。可是便利并没有让我们更频繁的联系,我时常几个月半年才想起给她们写信;那边厢依儿的进步日新月异,从一开始结结巴巴的喊“干妈”;到后来看到我的结婚照片已经会学麦兜说“椰林树影,水清沙白”;最新的一次进展,在被别人问自己有什么特长的时候,居然已经会风趣地回答“我的舌头特长。” 而她干妈我却没什么变化,不过是从一个城市搬到另一个城市,然后又再搬到另一个城市;没有学会什么叫人耳目一新的特长,从前的本事也大都退化。
我害怕跟她们电话,因为每次小妞儿过来喊“干妈”的时候我都不禁满头冷汗;生怕她说出个我没听过的新鲜玩艺儿我答不上话,导致我在她心里地位一落千丈。
去年夏天我回国,她们前来探望,依儿,依儿的外婆,当然还有依儿的妈。也是个夏天的下午,天气很热,阳光灿烂明亮,我们在餐厅吃午饭,依儿在四处转着自己玩儿。有那么一瞬间我想起我们的初会,她的妈妈与我的妈妈在前面走着说话,我们俩在后面牵着手,天南海北的神聊。
我不敢相信中间这么些年居然就这么过去了,再过几年,依儿的年纪便与我初会她妈妈的年纪相仿;而我时常还能想起我在那个年纪的那个下午,我们第一次见面,她笑,我也笑。
这些年我闲时会想起从前点滴,依儿妈与我,其实是并不相像的两种人:她万事认真努力,目标明确性格温和,生活稳定朴素,这些年都没有过大搬动;而我时常丢三落四,爱慕虚荣缺乏毅力暴躁不安,有一天是一天的过,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里。她过的是我不可能过的生活;而我过的,大约也是她并不愿意过的生活。我们能一路如此亲密而行,多半还是靠她的宽容和热情,还有无尽的耐心。我屡经搬迁,身边几乎没有从小而大的朋友,多亏还有一个依儿妈,成为我变幻的生活里为数不多的确定;而这样的朋友,一生能遇见一个也足够奢侈。
依儿妈属虎,与我娘和贵妃都一个属相,传统的相书说,马遇虎,最是默契。我与贵妃是这个陈述的反证;然而我与依儿妈,却是这个陈述的最佳佐证。一负一正,正好支持我破除封建迷信的坚定。
我已经过了能随手写出几行肉麻的情诗的年岁,这些年慢慢觉得,越是深厚的感情,面对着越是无话可说:言语太轻,心事太重;说到最后,也不过一句千百年来人们说滥了的话。
亲爱的依儿妈,我爱你。
又及,我知道我写了那么一长篇一定有人很想看看小妞儿的长相,但是我干女儿对于贴图在网上很明确的发表过意见,伊大约3、4岁的时候我贴过一次她的玉照,小妞儿很不满意地说,我的照片放在网上,给坏人看见怎么办。所以我决定尊重她,从此再也不贴她的照片。总之,她是个非常非常漂亮非常非常古灵精怪的小女孩,这是公论,决不是我身为干妈的偏爱。
从小伴我长大的朋友,也有半年没联系了,今天给她写封电邮吧。
真真情深意切。
上大学时和同宿舍的一个女孩说好,以后要互为对方小孩的干妈,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依然小姑独处,我虽然嫁了人许多年,但仍然没有小孩。看到这篇突然想起来了,觉得颇为惆怅。事情永远不会像我们想象和计划的那样发生。
不好意思哈,上面的发言是我留的,忘了署名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