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九夜(7)

Day 7 过去和曾经

万里迢迢的跑来看火山,又好不容易的到了火山公园脚下,自然是要时间交付于它。是以转到Hilo这一边的第一天,我们便目标明确的往火山公园出发。
早起的时候先在那座和式屋的楼下吃早餐。因为我们订房间的时候xx国王房间只有我们抵达的那一夜有空,是以这天以后,我们就需搬到“天堂力量之屋”去。
早饭在我住过的B&B里不算丰盛,主要是负责做早饭的姑娘一直在跟之前下来的一位男客人不停评论美国的时政。那位客人听口音像是英国人,与他同来的另一位男客人则在桌边默默的吃水果,偶尔插上一两句话。我在旁等了很久,终于忍不住问那姑娘,我能不能自己去做鸡蛋吃啊?她才恍然大悟地看到我,一边继续跟那人说着关于布什的种种一边在厨房做鸡蛋。余暇不表,我们吃完以后回到楼上,看到他们俩一道进了隔壁的xx公主房间,我脑子里的弯达顿时滴滴滴的作响。
从我们住处到火山公园大约有半个小时的车程,我一路睁大的眼睛,企图在远处看到白烟或者更妙的,鲜红的火山喷发。然而很不幸(或者很幸运?),我们那一路过去都十分安静,有一段路远远看着确实有浓烟,而且空气中有显著的烟熏的气味,我兴奋的说“是不是快到了是不是快到了”,然而事后证明,那不是能看到正在活动的火山的地方。
一路无惊无险的到了公园里,拿了地图,标注了几个必看的点,公园工作人员还特地交待说某某景点在等会儿有公园人员带着爬山观景讲解的活动。我跟贵妃于是按图索骥的把那个景点以外的地方先看了:大蒸汽坑,博物馆,等等等等。
整个火山公园的地面就跟一满是漏洞的蒸汽盖子,一路开着就能看到路边的草地里飘飘袅袅的冒着白烟,远点儿看,倒叫我想起我们小时候背着锅碗瓢勺出去春游,满山飘满各种饭菜气的炊烟。公园大片大片的生着半人高的草,草尖大都枯黄。一路走过去,夹杂在草中有各式各样的小花儿,竟有一种颇为娇贵的兰花,花瓣儿柔软,阳光下看起来有丝绸的光泽;更多的是一种带红须儿的似花似果的植物。我一路看,一路想,若是大学里的实习,这会儿大家该聚众听讲,然后采标本背着回去了。
除了遍地的蒸汽,火山公园自然还有一大片一大片的的火山坑。几乎每一个景点都对应某一年的大爆发,地图上写着xxxx年,眼睛看过去就是一个黑色的大坑,仿佛一个巨大的干涸的湖底;唯一一个稍有些活气儿的大火山坑在博物馆附近可以看到,远远的就能瞅见坑边有黄色的烟雾袅袅的升起来,公园在入口处早早就竖了牌子,曰大坑附近硫磺气体浓度较高,儿童与孕妇慎入。
博物馆里陈列的各种形式的岩浆岩,放着不知道哪一年火山喷发的录像,还满幅满幅的挂着画儿陈述夏威夷本地关于火山女神的童话故事——她总与这里的海之女神斗气,而最后赢的总是海之女神。甚至每一种岩浆岩除了学名,都还附上了它们神话中的叫法:女神的头发,女神的梳子,女神的……
我们一圈转下来,正好赶上方才公园工作人员说到的活动时间。我们急匆匆赶到指定景点,已经有一个穿着制服的大叔等在那儿。来跟着爬山的人看来不少,总有二三十人,居然还有对印度夫妇带着襁褓里的奶娃娃。大叔先说这趟爬山行程大约4小时,从上面到坑底再到回到山上,海拔差大约400英尺(约122米),一路会停若干个点给我们讲解夏威夷上的珍稀动植物。
说了个开头以后便开始讲这个大坑:此大坑乃是1959年大喷发留下的。大叔说,我们这些在公园工作的人,每天被问到的最多的问题便是“在哪儿可以看到岩浆啊?”,而那些1959年期间在此工作的同僚们,则省了这一道。那一段时间所有的人一进公园便可以看到此处高达几百米火红的的岩浆喷出。据说当时排队进公园的车一路排到了Hilo市内(大约30英里外),而每辆车都只能在公园里停留十分钟。大叔说,“想象一下,你眼前看到的这个坑,就是一处几百米高的岩浆喷泉,地动山摇,灼热的风扑面而来,而且耳边还不断响着轰隆隆的声音。十分钟,”他笑笑道,“那基本上就是你能忍受的极限。”
我琢磨了一会儿当时的盛况,愈发肯定就算我生在那个年代,只怕也不会为了亲见这场火山喷发而奔来。
一场讲解完毕,我们开始了当日的登山,不,下山路程。一路下去土壤湿润,周边满是各种层次的植物,大叔先在一株蕨类植物边上停下来,滔滔不绝的赞扬了这类植物的顽强,讲解了它的各个科属,还有大岛上它们极高的分布率。此时我愈发觉得这一行像是十年前大学里山西大同植物实习的重播,只不过换了时间空间,又换了讲解的人和语言。
此后一路的几次停驻讲解还有问有答,恍惚中更像踩着某个时间隧道前进:仿佛一转身就能看到我的十八九岁,带着大草帽捧着笔记本背着照相机在桑干河边跟着大队伍行走;再走一会儿便会有男同学们拿起河边的石子奋力扔过对岸,某一个转角处还会有小溪泉水,树影微风……
这么些年的时光,仿佛全都没有过去;时间若数个并排的夹层,此处和彼处原来近得可以互相扣听互相看见。
拜大叔的讲解,我才知道这一路听到若有似无的鸟叫声乃是一种叫“Apapane (Hawaiian Honeycreeper)”的鸟,它吃的便是我方才屡次看到的那种似花似果的带着红须儿的植物的蜜;夏威夷整个群岛乃是海底火山喷发形成(这个我早就知道了,自拍肩膀一下);还有大岛上原来很多很多种(具体数字忘了)植物乃是岛中独有……
这一路走走停停,我们离那个荒凉漆黑的大坑愈发接近;某一个转弯之后,便见到一片墨黑的坑底就在眼前。大叔自然停下来分析一下岩性,我则在一堆碎石堆里挑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浮石装包里预备带走——当年在大同对满地的浮石拾金不昧的行为让我遗憾很久,这次终于可以补上。
行程至此也不过三分之一。
这个大坑从上往下看着不大不小,走起来足叫人头昏眼花。那个襁褓里奶娃娃不知道在哪一段儿被她的妈妈带走,他们一家人只剩下男主人依然留在队伍中。一行二十人多人这会儿已经拉得长而散,若在高空中看这个阔大的坑中的我们,一定就跟平常我们看碗中的小虫蚁般的渺小有趣。我一脚高一脚低的跟着队伍走,虽然没有拔得头筹却也没有压尾,总算赶上了大叔在当年喷发处的讲解。
那场地动山摇的火山喷发,除了留下这个大坑,自然还留下一个明显的眼——说明显,可看起来实在也就像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土坑,乱堆着碎石。我们走了这么远,自然还是要尽可能爬下去留影。然后再集队往山脚进发。
我此时已经走得满身流汗眼冒金星,然而为了不掉队还得拖着沉重的步伐跟上。整个坑底并非寸草不生,相反,岩缝之间颇有不少开着红须儿的小花果,大叔说,这是风吹下来的种子,埋在岩石中间发芽成长。千百万年以后,这里又会是一片森林,还会有漂亮的红色小鸟在树顶吸吮花蜜为生。
等我们千辛万苦的到了坑底另一边的山脚,大叔便把我们解散了。说是各人上山速度不同,此后也没什么随行讲座,大家自便吧。说完给我们描述了一下上山的曲折道路:此去有若干弯,看到哪一张椅子意味着我们即将到顶云云。说完他便步履矫健的自己上去了,我无限仰慕的看着他,对贵妃说,“他的身体一定很好,每天这么四个小时的爬法儿,简直是铁人三项赛的训练。”贵妃点头,遂带着我们此行所有的行李开始往上爬,我气喘吁吁的跟在后面,终于在某一个弯处跟大队伍走失。
好在这一路依然有花鸟树草,倒也不寂寞。
待我精疲力尽的上到山顶,发现贵妃一个人背着大包坐在路牙上,也是汗流浃背状。
本来这一天我们还安排了夜里爬山远眺靠海的火山喷发,如此折腾一趟,再也提不起力气。我们出去吃了顿饭,又回到公园里把方才拉下的熔岩洞看了看。熔岩洞名字好听,其实也就是当年火山活动的时候火热的岩浆从山石里烧出来的一条通道,岩浆退去以后,这个洞也没有被封满,倒成了一个隧道。走进去阴凉阴凉的,隔得十数米挂一盏微弱的黄灯,缝隙间偶尔滴水下来,也就像一个普通的山洞。

第二个月

日子真是过得飞快。一转眼又是12号。
昨天晚上做了个梦,居然梦见安安上线了。我兴高采烈的扑上去,问她怎么回事儿,怎么叫我们大家伤心了那么久才露面。她说了好多好多现代化的象医学的名词儿,就象两年以前她消失一个月做手术回来活蹦乱跳的跟我说起的模样。一切都象真的,我喋喋不休的说小白怎么去送她了我们怎么伤心了,她笑嘻嘻的说医学如何如何解决了她的问题了。梦里我居然很平静,并不觉得欣喜若狂心要从嘴里跳出来,似乎一切就应该是这样,一直都是这样。
那仿佛是这段时间以来我第一次梦见她回来了。

看房记

看房子已经有三个月余,与别人越看越贵的路径反其道而行之,我跟贵妃看的房子价钱越看越低。房子奇迹般的也没有变得更坏——也许因为开头看得已经足够坏;小,是的,可是却又新些。湾区真是个奇怪的地方。
看了三个月,最初是在电视广告上看到某一家Agent卖的房子看上去漂亮实惠,着急忙慌的给人打了电话跑去看,房子倒是一般,老些,然而大,后院迷人得象个小公园,有石凳有高低台阶观景小亭,围着种过去一圈各种各样的树,华盖亭亭,晚上居然也不觉得阴森。——当然我们最后没有买这个房子,offer也没有开,刚开始看,看着好玩儿而已。
之后跟做作业一样,两个人也不用Agent,认认真真网上找了Open House,一家一家挨个去看,拿了人家的单子回来,吃晚饭的时候在上面画圈打叉。跟贵妃从未有过的同班写作业讨论之谊,居然在这个过程里建立起来。其中一次我们看完房子正好在小肥羊附近,两人捧着一大叠传单一样的房屋介绍守在门口等人家下午开门。进去以后头一次看到空空无人的小肥羊,两个人在满大堂的火锅味里一本正经的在每个单子上大大打叉,然后哈哈笑着把所有的单子扔进垃圾桶里开始吃。
第一次看上一个房子是在元旦假期的某一天,我们经过一条街,我想起之前在网上看到这一带附近有个唐豪斯不错,便拐过去看了。那天大放假自然没有人,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忽然就想看,站在人家门前给listing agent打电话,七转八转的居然转到那个公司另一个agent那里,那个人倒是十分热情,开了个大奔就来了。打开门一看,窗明几净,后院虽小也具体而微。最击中我的是主浴明亮巨大,有个漂亮的椭圆形大浴缸,正靠着窗。屋子里每个房间,包括大衣橱都有至少一扇窗,整个屋子在黄昏时分依然看起来十分清晰。我们在第二天白天的时候又去看了一遍,心中颇有“就是你了”的感觉。然而回来一查地图,那一片左近没有任何公园甚至没有一片像样的绿地,房子自己仅在大街上拐进去的一个小角,与其它十栋楼挤挤挨挨的呆一块儿。我只好讪讪的放弃,倒是这个agent不放弃我们,一直频繁的电话——也是,有谁大假期里连续两天看了两次最后说不感兴趣的呢——我初开始还接接她的电话,后来在某一次我说到我要去看Open House的时候,她十分着急的说你要注意这些不道德的listing agent,我就是一个很道德的人云云,让我带你去吧。我终于失去耐心,跟他(温柔而坚定的)说,我们现在还没决定用哪个agent呢,如果看上了哪个房子,我们会考虑你的。她再打来数次我看到号码就让留言接了,几次以后她终于偃旗息鼓——我也松了口气。
那个房子在市场上待了一百多天,终于在不久前卖了出去。我再没去看过它,可我那之后每每看到不合意的房子总不免拿它的floorplan出来比较,象那些因为不可抗力不得不跟ex分手的姑娘们一样,深情地怀念着自己的过去,把所有的好处——无论自己知道还是不知道的——都加诸给他。
不久我们就失去了看房的热情,倒是我们联系的第一家agent没有放弃我们,隔三岔五的派个人给我们打电话,要求我们去听听她的房屋市场概况。我们推了几次,到底盛情难却,还是去了。大周末的跑到人家办公室,人家依然西装俨然妆容整齐的,给我们花了一个多小时陈述市场和自己的经验,最后让我们签个单子,保证三个月之内用她做agent。我们来都来了,还能怎么办啊,只好签了。
那之后倒像是野孩子忽然找到了人管,再懒也有些规律的看起来。最早看上一家新进大热好学区里的旧房子。房子虽然旧,屋主却费了不少心思精心重装了整个房子——而且奇迹般的是西班牙式风格的重装。那房子的结构非常奇怪,入门先是一长长的走廊,走廊一面是正面的玻璃门,通向一个天井。主厅在入门出凹进去对着天井的另一面,天井剩下的一面则对着三间卧室里的一间。走廊通向厨房,然后顺过去两间卧室,都有一面落地玻璃门通向后院。奇在这个走廊与厨房铺的是异国风情的红砖地板,走在上面活活叫我想起从前学校东门的雕刻时光。而房子通往后院的整个L面环绕着修了一围加顶的长廊。大约因为这个长廊,整个后院看起来象个日本花园,也有小石凳和小喷泉。我看的犹豫不决,甚至在一个晚上把猫叫去了同看。回来左思右想,终于还是没有写offer。贵妃说,太远了——也是,家里只有他一个人跑,他的交通要求自然还是要被考虑的。
这个“太远了”被提出来以后,我们就安心的在住家附近开始慢慢看。日子过得飞快,房子一阵一阵的出来,因为区域划下来了,能看的房子顿时少了很多。大的小的,总是唐豪斯的多,这一带大约区到底新些,房子都还算年轻,然而毕竟建的时候地贵了吧,一个两个都往高里拔。有的房子一开门就是陡峭昏暗的楼梯,一眼望不到顶,简直是登山考验。某次贵妃一开门看到这楼梯哈的笑出声来,把正在脱鞋一脚穿着三寸半一脚悬空的我吓得一哆嗦,差点儿趴到地上。
说到这个穿鞋问题,最早出去看房的时候我没有经验,照例按照周日的模样漂漂亮亮的穿戴整齐,有次穿着带扣绊儿的高跟鞋短短的大裙子,到了门口傻眼了,发现脱鞋好办,出来穿鞋的时候外面人来人往的,根本不好意思蹲下来系鞋扣,撅着屁股来就更不现实了。我只好拖着鞋走了几步,让贵妃给我系扣子。他倒没什么二话,就地蹲在我脚下给我系着。阳光照在他头发上亮亮的,我伸手去摸,黑头发到底吸热,摸上去暖暖的。
在附近看了又一个多月以后,我们都有些丧失信心。附近的房子清一色的小而楼层多,我实在不愿意在家里奔上跑下,然而不这么着就只能将就老一些大一些,然而到处都窗户很小光线困难的型。
附近有个颇大的商场,还带着影院,旁边有轻轨站。那旁边有一小片唐豪斯区,里面的房子都是我说的那种多楼层小房间型。房子倒是新,斗不过六七年年纪,我们轮着把那个区里所有三房的户型都看了一遍,每一个看的时候都觉得凑合,回来就觉得不想继续看。后来看到最后一个,虽然也是上上下下,建筑商倒出了个新主意,把楼梯分流到各个方向,一会儿让你转弯一会儿让你上一会儿让你下,小小的屋子倒亭台楼阁似的,底层放了一带浴室的卧室带着后院,然后上个半级开始转弯,转过弯开始出门,或者继续向上到二楼厨房饭厅主厅,还在饭厅边上附送一个小小的房间,足可以当办公室。弯了再在厅过后九曲十八弯的上三楼,剩余的两间卧室都带着各自的浴室在那儿。这房子倒是实用,下面分出来的房间显然是为这边华人里常有的父母来同住而设计的,独立的得完全与上面不相干;二楼附赠的小房间给我做办公室也绰绰有余。可是我看了两次,怎么看怎么不喜欢,房间小,浴室也小,厨房是开放式的,周围环境看电影倒是方便,然而房子旁边正对着大商场停车场边的主道,一会儿工夫看着车来来往往的开过,跟在半个交通要道上也差不多。
回来想的功夫,人家这房子却已经卖出去了。我倒没什么,贵妃却颇为遗憾。然后这当口我在网上忽然看到我家附近的一处房子,照片上厅里高高的天顶整面墙的落地窗,簇新漂亮的木地板,主浴里也是挨着大窗边上一个椭圆形的大浴缸。那还是个周中间的日子,我赶紧给我们的agent打电话,让她安排时间带我们看。不料她一圈电话打下来,遗憾的告诉我说,这个房子昨天晚上已经选好了买主,现在已经不能再看了。
我不住扼腕,——其实根本还没见过这个房子,也一厢情愿的觉得必定是心头之爱。
然而这年头贷款和就业市场都忒不稳,一两个礼拜过去,这两处房子都因为最初的买主丢了工作重新回到市场上。
贵妃看上的那一处还未回到市场就被我们agent知道了,她赶紧问我们要不要,我们来回犹豫,卖家当然不等了,到了周末又放出新的Open House。我们又去看了一遍,我还是不太喜欢,却也承认人家有人家的优势;贵妃看完就说要写个offer,我一路唧唧歪歪,来回唠叨,总归爱得不够不愿意为它背债。回来贵妃约了agent晚上写offer,我自去睡午觉。
临睡前爬网上不死心的又搜一遍,果然看到我喜欢的那家也放了Open House出来。我慌慌张张的穿衣服催贵妃去看。
那家房子看来盯住的人还不少,门口放了十数双鞋,挤挤挨挨的放了一地。我们推开门进去,果然跟照片上一样,迎面就是高高的天顶和整面墙的落地玻璃窗,阳光从高处投进来,可以看到窗外挨着的树枝微微摇摆。闪过主厅上俩三阶楼梯便是饭厅,单独隔间的厨房,和阔大的Family Room,我又自我翻译成我的办公室。整个一层铺着淡色的木地板,顶高得叫人心旷神怡。我扯着贵妃上二楼,卧室都小——估计也就跟我们现在的公寓卧室大小差不离,可是,主浴一样的阳光明媚,是,也跟照片上一样有雪白巨大的椭圆浴缸。主卧窗开出去就是松树,居然还给我看到一个松鼠顺着树枝飞快的往上爬。
看完了这个也不用再想之前那间凑合的房子了。我们晚上按约去见了agent,只是把要写的offer改成了这家的。
然而美女既然不是遗世独立,自然追求者众,一个晚上就收了5、6个offer。我的agent受卖家agent提示,让我们写一个自己的情况介绍附在offer上。我回到家来,对着电脑冥思苦想,把贵妃和我的工作背景,甚至认识结婚都洋洋洒洒的写了上去,比当年找学校还仔细。写完了叫贵妃来看,他一边看一边冷哼道,至于嘛,不就是买个房子,还用这么着。我给火了,一拍桌子道,是不至于,咱们要是能一把拍出一百万现金还怕人不卖给我们。他赶紧灰溜溜的改了几处,说好了就这些吧。
offer送出去我还高兴了一阵,然而第二天下午agent的电话就来了,说人家先看的我们的信,看的时候十分感动地说道,“touch my heart”,然后翻到我们给的数字,脸色就变了。——所有的人家,我们出的最低,比其他所有家都低出一个五位数。agent说,好在这信写了,人家还是愿意给我们写一个counter offer,让我们再考虑。
那当上我便觉得多半也是要跟这位心头爱道别了,大下午的,我叫我们的agent再带我去那儿再看一次。
再看一次也跟第一次感觉一样:这屋子的缺点不是没有,只是给它的优点盖得在目前的我眼里看来,微不足道。看完已经太阳半下山,我坐在厅里的楼梯上跟agent说话。那楼梯半面对着巨大的落地窗,坐在上面正可以看到外面的阳光渐渐晦暗下去,窗外的树影投在帘上,影影绰绰的。不知道为什么,我想起最近看到海伦在她博上写到她看过的那些心头之爱,和在最终选定的屋子后院发现的小小惊喜。她说,“是不得不错过许多喜爱的东西后,得到的安慰奖。”
我伤感的想,这一轮找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是头,而我最后,又会得到什么样的一个安慰奖。

[转贴][读书报告]在快乐上栽的跟头 by Jun

我最不擅长写的文章种类,就是论述性的。一本书要是让我写读后感一定是长篇大论的抒情,大部分人看完了也就是水过鸭背的忘记了。好在万能互联网上什么能人都有,Jun就是我认识的人里面说道理说得最好最透彻的一个。

关于快乐的文章,最叫我难忘的当然是钱老的《论快乐》,他那本《写在人生边上》堪称我最爱的读物之一,虽然薄,却完全可以当一本大部头来看。闲话不表,Jun的这篇读书报告,(虽然长点儿),挑出了很多我长久以为的关于快乐的误区,在我第一次看到以后,很长时间的指导了我的,甚至包括贵妃的,生活。曾经有一段时间因为绿卡申请中的一个RFE贵妃十分低落,他认为许多qualification不如他的人都比他顺利,这种不公平感使得他在那一段时间做什么都不高兴。我问他,你是不是认为如果你这一步批准了,你就会高兴?你认为这个波折是你目前不快乐的所有症结?他说是。这种情况,跟Jun下面提到的“如果我结了婚,如果跟XXX一样瘦,如果跟XXX一样有钱,如果有了孩子,如果做了塑料手术,如果升了职位,如果搬到XXX,如果换到 XXX工作,等等,我肯定比现在快乐。”几乎一模一样。后来的结果当然也是一模一样,在这一步顺利批下来以后,我再度问贵妃,你现在觉得特别高兴吗?他说好像也没有。

这篇文章有很多值得划下划线的地方,例如这句“我们回忆自己过去的喜怒哀乐不可靠,预测自己将来在特定环境中的喜怒哀乐更不可靠。虽然我们时刻都*以为*自己在追求幸福,以为自己得到了追求的目标就可以幸福了,其实我们完全猜错了,连自己的未来精神状态都猜不准。”

虽然这听起来是个有点儿叫人沮丧的结论, 我个人以为结果其实是叫人振奋的。道理绝对是老道理,用钱老的话来说,“一切快乐的享受都属于精神的,尽管快乐的原因是肉体上的物质刺激。”把自己的快乐感/幸福感维系在某一个目标的实现,或者某一种生活的实现,其实是并不靠谱的。用最老的话来说,除了你自己,没有任何人/或任何东西,可以叫你快乐。

希望不算离题万里。

E.

又,除了这篇文章,再郑重推荐Jun开的一个博,关于心理健康方面,在今天这个大家对自己以及家人的心理健康都非常关心却又非常迷惑的时代,这个博很有助益。

打破云层/Breaking The Clound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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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期读书报告:Stumbling on Happiness

By Jun

很久没写读书报告了,最近忙,读书少,更没时间写报告。(把高龙巴找了出来最近读了一遍。好玩死了。)

要不是小K提出西藏和精神的平静这方面的话题,我还没打算把这本书推荐出来。本来在书店里看见白皮红字的Stumbling on Happiness,我还以为又是教人如何珍惜生活的说教之作,没兴趣--书店里卖得最好的除了肩并肩的减肥和做饭的书以外就是教人如何追求幸福的 self help书籍。完全不着五六。上上个礼拜在Stephen Colbert的电视节目The Colbert Report上看到他访问此书作者Daniel Gilbert,才对这本书发生了兴趣读了。

事实证明我的猜测完全错了,正如Gilbert自己说的,这不是一本教人幸福的书,读了以后也不会让你比读之前更开心更乐观更幸福。所谓 Stumbling on Happiness,不是指一交跌倒捡了个大元宝,无心插柳就能撞上开心日子,不不不,他讲的是人为什么在幸福快乐这件事上永远不停地栽跟头。

对于我这种神神叨叨的读者,教我把握幸福的书是敬而远之的,但是分析幸福心理的错乱,太有趣了,好看。倒不是说里面有什么醒世恒言--实际上他说的条条都有理,但绝大多数人肯定不爱听--不过看了能让我哈哈大笑,证实了自己过去某些模糊的疑心和猜测,也学到不少新知识。

这本书的中心论题是,人根本搞不清楚什么才能让自己快乐。不知道也罢了,但是人还挺坚定地信仰自己知道怎样才能幸福和什么事让自己幸福--只不过,这些信仰多半是错的,跟事实是两回事。举个例子哈,有很多研究者,搞过很多心理测试,发现如果你问人们回顾过去一年十年或一生中是什么让他们最快乐,他们会说孩子让他们最快乐。但是如果你让他们实战性地记录自己的情绪:每天每小时马上记录当时是快乐还是烦恼还是忧郁还是焦虑还是开心等等,结果怎样?有孩子要照顾的人,比没孩子的人,平均快乐水平要低!不过低得不太多而已。而且,夫妻对婚姻和人生状况的满意程度,从有孩子开始一路下降,但到了孩子成人离家时回升。他写道:The only symptom of the “empty nest syndrome” is increased smiling。

实际上这本书讲的不是人何时快乐,或为什么快乐,而是讲为什么人有这么坚定的错觉。例如,实际的仔细的心理测试和研究反复证明,当收入超过一定程度后,财产数目的增长不再跟快乐程度成比例,曲线变平。但是没人相信。Gilbert描述的是人脑的不可靠--人对自己的感情的认识之不可靠!我们回忆自己过去的喜怒哀乐不可靠,预测自己将来在特定环境中的喜怒哀乐更不可靠。虽然我们时刻都*以为*自己在追求幸福,以为自己得到了追求的目标就可以幸福了,其实我们完全猜错了,连自己的未来精神状态都猜不准。

我们坚信:如果我结了婚,如果跟XXX一样瘦,如果跟XXX一样有钱,如果有了孩子,如果做了塑料手术,如果升了职位,如果搬到XXX,如果换到 XXX工作,等等,我肯定比现在快乐。错!但是证明我们预测错误的现实,并不能改变我们的信仰,我们继续前仆后继地往下一个目标进军。

为什么呢?为什么我们死命地守住关于幸福的概念,即使这些概念跟事实原来扯不上关系?Gilbert提出几条人类心理的定势来解释:第一,我们习惯运用想象力预测自己在未来或假定的环境里的精神/感情状态。但是我们的想象力是很有限的也很不可靠。一个最简单的例子是穷人想象皇帝拿金斧子砍柴。比如,我作为一个凡人,想象如果嫁给电影明星的人生肯定会让我比现在更幸福。但是这种预测跟金斧子一样可笑。

第二,我们对远距离的事件比较无动于衷,但近距离的变故让我们产生强烈的感性反应。例如,让人选择1)一年后得到20块钱或者2)364天前得到19块,几乎每人都选1);但是让人选择1)明天得到20块, 2)今天得到19块或,多数人选1)。切肤之痛,哪怕是papercut也比多年前或多年后的撕心裂肺强烈。所以,今天的及时享乐要比存钱十年后的本利双收诱惑更强烈。

如果自己的想象力不可靠,那么怎样的预测才更可靠涅?作者引用三个试验说明人预测自己在特定环境下的心情好坏程度,准确性非常低,但是依靠别人正在这特定环境下的心情状态来引申到自己身上。。。OK,其中一个试验是这样的:一群记者,事前告诉他们,你们先拿到一个奖励(ice cream),然后必须做一个又长又无聊的task,你预测一下自己最后的愉快程度。另一群记者,事先不告诉他们是什么奖励,只是说先有奖励再做工作,但是同时告诉他们有同样经历的别人最后记录的愉快程度,然后根据他人的报告预测自己的愉快程度。结果怎样?第二群记者的预测跟现实一样准确!而第一群记者过高估计了自己的愉快程度。还有两个类似的试验也是类似的结果,基本上就是证明人的bias在于眼睛里只看到奖励而习惯性地忽略长而无聊的工作,过高估计自己的未来愉快程度。但是如果向人建议:你想预测自己生了两个孩子后三年内的愉快程度,最可靠的办法是找一个正在养两个孩子的人,问他们目前现在的愉快程度如何,基本上差不多。但是!Gilbert说,你肯定会拒绝相信他人在类似环境下的感受和反应,因为人人都坚信自己是独一无二的。虽然实际上人和人之间的相似程度远远超过我们愿意承认的地步。

举个例子,彩票中奖者的survey一直表明他们发了横财后的快乐程度并不能永久持续地高涨,都是一开始高涨,最多六个月后,都回降到中彩票前的水平。但是我敢打赌:99.9%的人都不相信这个结果。普遍的,不,千篇一率的想法是:别人不能持续快乐程度,那是他们的愚蠢,换了我肯定会保持高度的幸福感,因为我会更好地更理智地使用天上掉下的财富。

一开头我就重复作者的disclaimer,这不是一本教人幸福生活的书,而是一本讨论关于幸福的心理现象和社会现象的书。读这样的一本书,目的也不在于同意和不同意他的中心思想或证明他的论点是绝对正确的--实际上书里有很多条论点,有些已被证实,有些待考,有些不过是speculation--而是让读者换个角度看问题,尤其是换个全新的角度看看自己和社会总体的某些非常固定非常根深蒂固的观念和假设。在最后一章里,作者开玩笑说:我的朋友熟人老是抱怨我总爱指出一些现象,但是从来不提出解决或改变现象的办法,可是他们也从来没提出过帮我改掉这个毛病的实际办法。

我倒要加一句:的确,这本书收集的心理学研究的一些有趣的发现,告诉我们,我们的perception and assumption跟现实大有距离,但是,这并不等于要人改变。实际上,大多数的self-help书籍总是叫人改变这改变那,保证改掉某个性格缺陷或者生活习惯,立刻一步登天,live happily ever after。这本书,类似于Freakonomics,是描述和归纳现象的,并不是鼓吹interventions。读这样的书,看见主流社会的绝大多数人坚定的信仰其实是想当然耳,是不是会让人感到很不舒服涅?

下面就说一说,为什么人的脑子看世界根本是透过凸凹镜变了形的,有各色各样的偏见(连自己的感情和感受都不能完全真实地看到和了解),但是却代代相传广泛存在?因为啊,很可能,带了偏见的不真实的思维习惯比纯真实的无偏见的习惯更"好"。所谓"好",就是生存优势--而这里的生存优势主要指的是传宗接代广布基因的优势而不是个体活到九十八岁的生存优势。我的take home message和感慨是:虽然科学的终极目标是尽量准确地了解描绘和预测自然环境的最真实状况,但是这跟生存竞争和进化规律是两回事。最科学的态度,放到生存竞争里搞不好是相对的disadvantage。(所以对事实真相特别好奇的人,例如科学家们,未必是最强的生存竞争者。)

例如,保尔科察金或者雷锋那样的自己平时并不享受但是一种比较抽象的满足感一样能让他们继续平时分分钟的吃苦。其实,人们的幻觉--钱多能让自己更幸福或者有孩子能让自己更幸福--是类似的机制,就是说,虽然拼命工作赚钱或者养孩子并不能给个体带来可衡量的,分分钟的快乐,但是总体上是好事,对族群/家庭/基因有根本性的贡献,比个体的平均快乐更重要。而这种宏观的满足感,我们称之为"幸福",不过happiness这个词好象跟我们中国人(尤其是我们这几代被教育出来的人)所知道的幸福概念不太一样。整体利益高于个体利益的概念,当然不是红色运动的发明,实际上跟人类社会和自保的 instinct一样古老一样自然。世界上的古老文明其实都鼓吹个体服从集体的规则,而特别individualist的社会,ie,美国,实际上是一个工业革命后的存在。

The point is: 真未必"好",假未必"坏",有时侯,幻觉和错觉有其存在的必要性。(但是我为什么这么喜欢知道错觉和幻觉背后不"好"的现实涅?)

生儿育女且不说它,其重要性实在太明显了;就说是宗教,虽然跟客观环境并不接轨,并不科学,并不真实,但其存在的意义和作用对人类的tribal survival非常大,所以才会生生不息而且普遍存在。所以,无神论对人类社会安定和发展,对个体延续和生存,坏处多于好处。我自己虽然并不同意,但是坚决反对推广无神论(当然推广无神论是跟人类自然本性对着干,永远不可能成功的)。

那么赚钱越多越快乐的概念呢?为什么会这么普遍这么坚定?作者认为,一个鼓励人们努力工作努力赚钱的meme,有助于增加社会的稳定性和向前发展--如果每个人都达到一定生活水平后就知足常乐了,那社会还能发展,国家还有竞争力吗?所以一个社会如果能够无限刺激人的消费和收入的欲望便有生存的 advantage,你可以比较一下西藏/尼泊尔和汉族/美国的文化和发展状态便知。Meme 的概念是Richard Dawkins 最先提出但被他人研究和考虑,目前并没有被证明。

我倒不反对Gilbert这个meme假设,但我认为其实个体生存竞争是主要原因。再次同意"追求快乐不是第一或唯一的行为动力"的说法,努力积累财富,扩大自己和后代的生存条件,就好象饥饿感一样,是天生的写在基因里的trait,十分强烈,快乐感之类的drive根本不能同之相比。

什么因素真能提高平均满意程度呢?宗教和婚姻!平均来说,信教的人和结婚的人,的确比无神论和单身者幸福!

Her Lobster

最近又在第一百零一遍的看Friends,情节看得太熟,也不用守在电视边上,隔着一个房间只要听到对话也知道屏幕上在演什么,他们是什么动作,什么表情。当然因为这一百零一遍的重看,看出一些以前没注意的地方,例如Chandler和Joey搬到Monica她们的公寓以后,擦写版上写的字儿是“Have you seen our view!!”,等他们被迫搬回去以后,板上的字儿变成“Get out!!”。(有个小虫子是,当Ross冲进来告诉他们他和Emily四个礼拜后结婚的时候,那个板子上是完全空白的,而在他进门之前和之后,这个板子上的字儿都是“Get out!!”)
避过了第三季没有看——因为那里面有Ross和Rachel的分手;把第四季看到半中间的时候意识到这一季也应该跳过去的——这是Ross和Emily结婚的那一季。不过已经看了一半了,索性还是坚持看了下去。看到Ross寄请柬的那一集,很多他与Rachel之间的片断被剪辑出来拼插在一起,从开始到结束;到最后Rachel在咖啡屋里把请柬上签上不去,然后对Monica说,“It’s Ross, how can I watch him get married.”
看到那儿我照例的眼睛发酸,这两个人的感情戏,无论诙谐还是忧伤,都是好看的。他们俩大约就是咱们最常说的那种冤家,或者用Pheobe的话来说,He’s her lobster,更通俗的英文是Soul mate。两个人根本就是为对方定做的,即使能跟别人在一起,也是不完满的。我记得Friends大结局以后NBC的特别节目采访他们六个人,主持人问Ross的扮演者对此结局是否满意,他笑起来“Of course, come on, she’s Rachel。”一时间大家都笑起来,感慨万分。
他是她的龙虾,到老了他们会在爪牵着爪,在沙滩上散步。
故事总比生活安慰,更安慰的是,无论前路多少波折伤害,我总是知道结局是完美的。
说到这个Her lobster,还有一个电视人物来着。那天在TBS看Sex and the City。我有个奇怪的毛病,明明自己都是有DVD的,可是每逢电视上看到还是乐此不疲的追看,甚至甘于忍受一段一段的广告,势要看完为止。这一集正好是Carrie的三十五岁生日。她在凌晨刚到的时候给Big电话,说自己三十五了。然后再度过了一个在餐厅空等的夜晚(话说这绝对能跻身最尴尬的事情前十名),以及跟朋友在街角咖啡馆庆祝的夜晚以后,回到公寓门口,Big的车已经等在楼下。她敲开窗子,鲜红的气球争先恐后的从车窗里飞出来。
那一瞬间我想,她完了——或许她早就完了。后来的家具师的小木屋和求婚,还有艺术家的诗和钢琴曲又怎么样呢。还有什么能比得上这个精疲力尽的夜晚车窗里飞涌出来的红气球,用方便纸杯盛的香槟,即使这个人不相信soul mate,他也是她的Lobster。

Viggo,Viggo

今年因为东方诺言,总算又在红地毯上见到了Viggo。谢谢编剧们罢工结束,奥斯卡总算没有取消。下午三点我就守在电视面前,怕错过了Viggo得红地毯访问——他这个人有点儿叫人难以琢磨,实在不知道他会早早前来,还是踩点儿进门。
等了大半个下午,总算在快到5点的时候见到Viggo,我又开始悬心,怕E!Online不会采访他——毕竟,对于E!Online这种追着问衣服珠宝的电视台,指望他们揪住Viggo问也不太现实,何况已经是快到结束的时间。悬了半天的心,总算听到那个絮絮叨叨的Ryan说,“Here comes Viggo Mortensen.”。
他看起来中归中矩,头发梳得很贴——看上去真正是黑帮老大的模样;胡子留得满长,有些花白,真是不必化妆就可以直接回到LOTR的剧组;带的是个小姑娘,据说是他的侄女,我私下猜想,大约是他拿到提名以后问问家人谁要跟着去,小姑娘们就雀跃的报名了吧。Ryan之前采访各种人物问题都很叫人无语,以至于我一看他张嘴我就有点儿慌张——Viggo在某次采访里说过,他顶怕这种红地毯提问,他说了一半人家就截住话语道“Ok, thank you.”,搞得他自己都不住回想“我刚才说的什么啊”。好在Ryan这次没问什么怪问题——估计也是对Viggo没什么热情也没有了解的缘故(幸好)——他先问问小姑娘是谁,然后问小姑娘走红地毯什么感想,最后问Viggo为什么重视东方诺言呐,Viggo说主要是因为David Cronenberg的缘故了;然后又问你在东方诺言里全身上下有48个刺青是吧,Viggo说听起来差不多就是这样(The number sounds about right.)然后Ryan祝贺了下Viggo首次奥斯卡提名,就把人放走了。
那时候还有两三分钟到五点,Viggo基本上算是E!Online红毯节目采访的最后一个演员。
Viggo自己说对得奖不抱幻想(he is under no illusions about winning. Indeed, if ever there’s a bad year to be up for best actor, this is it, with Daniel Day-Lewis inexorably locked on to target. “I’m realistic,” Mortensen says. “I know I’m the odds-on favourite to remain seated throughout the ceremony.”,Interview with The Guardian),我也因此十分现实,今年不要说丹尼尔德刘易斯,乔治克鲁尼也没法打败。
不过能在红地毯上看到他,我已经非常满意。
他最可爱的一点(嘿嘿,五十岁的男人也很可爱),说起得到提名的时候,说“我的妈妈对此非常高兴。”(“My mother is very happy about it”)

生命太长,生命太短

最近在贵妃胁迫下跟他一起看新版的《雪山飞狐》。跟一个金庸盲看这样一部被才华横溢的编剧改得面目全非的“金庸巨著”是一件极其痛苦的事儿,贵妃一边津津有味的看一边问我后来呢,还兼问这个人是谁/他或她是好人还是坏人。我艰难的在只鳞片爪熟悉的情节里努力辨认筛选排除可能或不可能的名字,总算不负贵妃望的辨认出袁紫衣、程灵素、苗若兰、苗人凤和田归农等等人物(对,都在一部电视剧里!);更叫我佩服自己的是,我居然在一片混乱中看到文泰来的出场以后镇定自若的指出他身边的女人是鸳鸯刀骆冰,我真觉得谁应该给我发个通读金庸奖。
剧情就不去说它了,要感谢另一个金庸通吾友番茄倾听我五次三番的倒苦水,总算让我神经正常的坚持到了现在。
昨天晚上,袁紫衣姑娘死了;临死前跟胡斐在茫茫雪山中,以天地为媒日月为证的拜了堂,深情地叫着“相公”闭眼长辞。贵妃先是用经受欺骗的委屈态度质问我,“你不是说他们没结婚?”
待我恶狠狠的回道“我看的又不是这本《雪山飞狐》”以后,他又沉思一会儿,嘴里含着饭说道,“他们为什么结婚了?”
天地良心,你问我,我问谁去,我还想问我怎么跟你结的婚呢。
贵妃见我不答,继续补充问道,“为什么之前一直都不结婚,到快死了才来结婚?”
一时间我倒是被这个问题打个措手不及:为什么到快死了才结婚?而之间一直磨磨唧唧的相互分离折磨?
也许漫长的生命本来就是我们把时间浪费在无数纠结上的根本原因:我们总以为还有很多的时间可以相互争吵分离再慢慢和好重聚,总以为还有很长的时间去酝酿准备,再来挑最合适的时间最合适的天气最合适的地点来做我们觉得最重要的事儿。
可是,如果我知道我的生命直到明天为止,我还会这么做吗?
如果我知道我生命里的能看到的最后一个日出就是明天的日出,是不是应该把这最后的时间拿来做对自己来说最重要的事儿——对紫衣姑娘而言,嫁给胡斐大哥?——哪怕只有个“做过”的虚名?
我总说太多事情太少时间,其实也许是太多时间太少事情,所以每件事情我都把它弄得九曲十八弯,一天可以做到的事我把它扯到两三年以后完成,漫长的生命因为这样的纠结曲折而显得充实。真正回头看过去,多少的时间多少的生命浪费在不必要的来回往复中间。
我问贵妃,“如果你知道你最多只能活过这一周,咱们是不是也不用折腾什么看房子了,把所有的钱都取出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也不用存钱了,也别干活了,反正,只有这么些时间。”
贵妃显然已经发现他问的这个问题捅了马蜂窝,低头专心致志的吃起饭来,不搭理我心中的翻江倒海。
因为不知道前路会到多么远的地方,所以我们必须为未来做充分的准备:为了未来的安稳而存钱,为了将来的发展而将就于一份自己并不见得喜欢的工作,为了…而…
人生所有奋斗的意义,似乎都在于这个不知道何时会到来的大限,以及这个大限来临之前永远存在的两个字:希望。
基督山伯爵说,人生最美丽的两个词,在于等待和希望。
我们为了这个可能到来的希望而等待,在等待中消磨无数生命,忽视现在,期待未来。
可是,仔细想想,如果永远也没有这个等待的过程,如果希望永远也不会到来;那么现在做的这一切又是不是值得?
盛年而逝当然是个悲剧;可是在漫长的生命里等待消磨,是不是,也是另一个悲剧呢。

安安一月忌

昨天临睡前看日子的时候,意识到今天是12号,安安离开整一个月了;我与她的年岁差别,比从前,多了一个月了。
时间也许就会这么过下去:我跟她的岁数差别会越来越大,她永远年轻,而我,会在尘世里慢慢长出皱纹和白发,也许变成一个胖子。
也许终于有一天,我可以平静的跟人说:我跟她在北京的初会;一起欢畅淋漓的吃箩箩酸汤鱼;大半夜的不睡觉在床上啃鸭脖子就康师傅冰红茶;深夜里去大班找人揉脚,两个人饿着肚子互相拖着绕西直门一圈找煎饼果子吃而不果;在国二招的餐厅里淅沥呼噜的吃早餐;还有我紧张的在副驾上给她指点着路从花园桥开到义庄;晚上她送我去吃饭在长安街堵着,她得意洋洋地说道,“让我这个拿照三天的人带你看北京夜景”。
她还欠着我一本《糖果屋》,因为懒得跑邮局所以口口声声答应我下次我回北京的时候面交给我;还欠着我一顿煎饼果子,因为上次我们两人都饿趴了没法再找下去;还欠着我一次来美国的旅行,她时不常看看自己的知音卡说道可以到东边找她姐顺便到西边看看我;至于别的细小的东西呢,我决定就不计较了。所有的欠债都应该有利息,如此这样一直一直等下去,也许到我们见面的时候她需要还我一书柜的书,需要包下我若干年的早中午饭,并且以后永远只有她来找我而不需我找她。
又或者我应该把这些欠债一笔勾销,免得她躲着我不见。
我有点儿犹豫不决——这可真不是件容易决定的事儿。
这一个月里发生不少事儿:我们一起追看的美剧,重新开始播放了,有那么些片断,我知道,如果她看到,一定会尖叫锤墙满地打滚;我们都喜欢的Ratatouille,在金球上拿了最佳动画片,而且,如安安所愿,这部电影并没有仅仅被当作动画片,它还跟Michael Clayton这些我看不懂的片子一起,被提名了奥斯卡最佳原创剧本;还有,去年过年我们跟那儿说生金猪的潮流的时候,小妞儿曾经说,我觉得金耗子更酷,现在,到了她觉得比较酷的一年了;编剧们的罢工终于快要结束了,奥斯卡看来能如期举行,而在那之前,我已经看到老V十万分帅的红地毯亮相……
有很多话,我想跟她说,可是她的msn一直是灰的。
前两天我在翻看手机上的短信,翻下来一两页,忽然看到她的名字,心急剧的跳了好几下,点进去看,才发现是她去年5月份发的了,问我在做什么。大约那会儿我有什么事儿一直没上线,而她正好有话要说,所以催我来着;我犹豫好久,不知道是不是也该发一个短信给她,问问她现在在做什么,在哪里,过得好不好。
我很想念她。

安安

十天九夜(6)

Day 6. 在那遥远的地方

在大岛的第一个早上出奇的阳光明媚。早上起来到阳台上一看,头一眼的狂风暴雨统统都了无痕迹,海天一色,碧蓝无垠。
我们想起前一天听说的酒店餐厅前的海滩就有海龟,退了房便去餐厅边上看。果然见到浅湾处海龟比比皆是。浪头一阵一阵打上来,把一些卷走,有一些带上来。不断的有海龟被困在礁石之间奋力挣扎,又不断的有浪花过来把他们自窘境中解救出来。我在餐厅的高台上狠拍了一阵,到底因为水光反射厉害,拍出来都一片发白。于是便从高台上爬下去,站在礁石上对着脚边的海龟瞎拍。浅滩的海水发绿,一片一片的可以清晰地看到水下礁石的形状,还有各色的鱼急促的穿梭。我预备换个地方拍照,踩住的礁石太滑,脚下一绊,狠狠摔倒在礁石上。危急时刻我还记得把右臂举起,相机总算无恙,我却下半身湿透,手臂磨破。
鉴于我做了如此之大的牺牲,我愈发不愿意听贵妃的召唤回岸上去,硬是站在水里东摸西看半天才上去。
因为房间已经退掉,我便在车里挣扎着换裤子。我们租来的车也不算很小,前座在我左扑右腾的时刻却还是显得十分局促。我费了老劲才把湿淋淋的裤子换下来,一边感叹说,真不知道那些在车里野合的人都是怎么做到的,我换条裤子尚且如此费劲,两个人合力扑腾,不知道怎么难受法儿。
这次旅行安排大岛,主要便是因为听小蓝上次前来暗夜里看到火红岩浆,十分眼馋。是以我们虽然飞到大岛西边的机场,大部分的时间却都规划给了大岛东边火山公园的Hilo地区。大岛从东到西足有100英里有余,中间跨越海岸山谷,从地图上看来,车程至少需要3个小时。
一路天气变幻:有阳光明媚时,亦有云层压顶时,还有山中云雾迷离处,更有细雨如丝,甚至豪雨如注的路段。大部分时间我们都在山里开,周围没有店铺,鲜有人家,晴明时见到天上云卷云舒,远处山形绵延,云朵的阴影清楚地投在山脊上;下雨的时候听到雨打在车顶上噼啪如雷,整个世界似乎只有雨声,整条路上似乎只有我们一辆车,自然的力量面前,人无穷渺小。一路穿过山里,终于再度看到海的时候我欢呼一声。
我们沿着岛的东岸海线又开了很久,中间某一处经过一座桥面,一边是对着山破口处的窄窄海浪,另一面完全是深山老林,密密麻麻的各种绿色层叠而上,绿色上还间或缀有红花,高远处还有一挂瀑布,真正的银河落九天。车飞驰而过的时候我眼里瀑布和无边无际的绿还停留了数秒,便凭着这数秒的影像残留,我叫嚷着回头回头赶紧回头。贵妃于是在前面无人处掉了个头,把车停在桥的这边,我们便一路往回走。
车过高桥和人过高桥感觉太不相同,路上仍有车呼啸而过,桥面轰轰作响,还伴随声音不断震动。我吓得原地蹲下,猫着身子小步小步移到桥中间。不知道是谁,还在桥柱上别了清水鲜花,献给逝去的亲人。如果人走了灵魂果然会留恋不去,不知道是会在生前生活的地方往复徘徊,还是借着摆脱肉体凡胎的桎梏后的轻灵环游世界。
静止的站在桥上看方才眼中一纵即逝的原始森林,感觉更是不同:只觉得人更小,景更阔大,我从不知那么多不同的绿色能这样不住层叠而不纷乱,密密麻麻铺陈着从上到下,可以想象林子中必是不见天日,有无数我们不知道的花鸟虫鱼安然生活;瀑布很细,很远,在轰隆作响的桥上站久了便觉得人在画中,美得几乎不真实。
剩余的路已经不多,我们且说且开,终于到了Hilo市里,我掏出事先打印的Bed&Breakfast的方向指南,开始念念有词的在车上指点方向。开始的路还靠谱,不过是红灯绿灯单行道两边夹破旧小屋的山间小路,可是很快,我们就落入两下茫茫皆不见的境地。放眼看去只有无边无际的果园,无边无际的阴天,和无边无际的不知名草丛。好在店家贴心,每次我们都心中嘀咕着走错路了吧的关头,都能在转角处赫然出现一个标志,去往xxxx。在土路上寂寞的开了两三卖以后,在夹道的果树中间,贵妃终于忍不住发言道,“你到底怎么找到这地方的?”
我低头猛翻方向指南,振振有词地说,“蓝莲花告诉我的。”贵妃欲言又止,沉默地继续沿着唯一的一条路开。
这么寂寞的再开了一阵,终于看到曙光——有夹道的两个仿似守门石狮的破石头出现,我们开进去,果然看到两座小屋,其中一座通体红色,飞檐高敲,活生生一座庙宇,庙宇的正门挂一大牌:“天堂力量之屋”;另一座小屋制成和式,推拉门,门前还有观赏红鲤鱼在池中,我们的大名被写在屋子旁的白板上。
和式屋子里出来一个金发美女,自我介绍是与我联系的xxxx,把我们带上房间。这房间也是小蓝介绍的,乃是她当时未能住上,却瞄上一眼的有直面瀑布阳台的xx国王房间;而隔着窄窄一个走道,便是小蓝自报她跟w当年来的时候住的xx公主房间。我久以向往跟小蓝这样的旅游大拿一同出行,然而时间假期金钱以及视野总有差错,我在旅游的时代洪流里,屡屡被伊远远抛弃在后面。这次勉强赶上一次毗邻而居,虽然时间差了若干日,好歹空间上也算一起来过了,十分欣慰。

送别

这些天给我留言和email抱抱安慰的大家,非常非常感谢。请原谅我未能一一回复,也请相信大家的问候和拥抱我都记在心里。
安安的离去是我第一次面临生活中亲密亲近的人猝然逝去,而这个悲剧尤其因为她的年轻和美好,叫我格外难以接受。这些天我时常想起跟她在一起同吃同住的那几天,还有我们在msn上说过的很多很多话。我没有睫毛的神经坚强,我根本还不能有力气整理我跟安安之间的通话、图文传送,回忆我们的见面和相处。可是,我也怕忘记。这一两天,在想到安安的时候,我已经不会掉眼泪了。恍惚间总觉得她只是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旅行,像上次她去新疆,忽然在msn上消失了很多天,也没有短信,我惴惴不安的等了很久,终于等到她兴高采烈的爬上来,被我揉捏捶打一番以后才说她跟朋友自驾游去了新疆。
在收到消息的头几天,我独自一个人的时候总是坐着坐着就哭起来,有一个晚上,躺在床上掉眼泪的时候,忽然觉得心脏部分一阵一阵的刺痛。——那时候我忽然有个奇怪的想法,我想中国人造词原来如此形象,原来“伤心”这个词,由此而来。
我想终于有一天她会在我的记忆里慢慢的模糊,我再想到她的时候,只会觉得亲切,而不会觉得伤心。如果我有幸活到很老,到我的女儿,或者女儿的女儿翻出她送给我的书,我可以跟她们说,这是妈妈/外婆年轻时候的朋友,她永远的停在了27岁,可惜你们见不着。
关于安安,我真的还有很多话要说,而且睫毛说得对,为了不忘记,也应该写写跟她之间的点滴。将来有一天,等我终于能平静的回忆她,我一定会;但是现在,我决定擦干眼泪,好好活下去。
周六的时候小蓝携她家W跨越整个美国大陆来访,在我家住了一夜才往洛杉矶进发。我等待她的探望已经等了一年又两个多月,终于等到了,却是个难过的时刻。然而拜小蓝和W所赐,我这个周末居然过得相当愉快:我们吃了早茶,打了半个下午的Uno牌(我跟贵妃险赢大约50分),又吃了川菜,一起重温了Supernatural里我最喜欢的一集,给她展示了我们家的音箱,说了很多很多话。离别的时候是周日的早上,前一天的艳阳忽然消逝不见,成了绵绵阴雨。我们把他们送到租车的地方,然后我与小蓝拥抱告别,我想起我还有很多话未能说完,很多东西未能一一向她展示,我甚至未能拉琴给她听(小蓝和w心里一定暗暗庆幸)。
太多事情,太少时间。
我永远也来不及。
05年怡悦离开的时候狸狸说的一句话,我至今历历如新:
“来日大难,口燥唇干,今日相乐,皆当喜欢。这不由自主的可哀的人生,它的背景却是个深深可恋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