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林芳
张治勤和秦琳的婚礼很盛大,偌大的一个酒店花厅,坐了洋洋上百人。我们被安排在不远不近的桌子上——这跟开会似的,大约代表我们跟他们的关系不是最亲也不是最疏远。
花厅里用香槟色玫瑰花缠了心型的拱门,在花厅正中心砌出一个走道来;桌上的香槟的标签都印着张治勤和秦琳的英文名字,每个位置上都放了雪白的小小名牌,名牌边上还放着个小孩儿拳头大小的仿水晶镇纸,里面用激光打着他们的名字和婚礼日期,还有一双握着的手的全息像。
我把这水晶镇纸握手里:沉甸甸的,冰凉的,晶莹剔透的;真没想到,这些年来,婚礼事业已经发展得如此豪华。
我想起我跟郡拾的婚礼,数十个人的几桌酒菜,吵吵闹闹的一个晚上,竟已经过去十年。
我转头去看郡拾,他正跟关晋卫宁一块儿,跟我们桌上另一个官中同行套近乎。
桌上还有林末,算是我们这一行里年轻一代的个中翘楚。他带着个眉目如画的男孩子来的,两人交头接耳的说话,间或对着笑一笑。我无意中看到他握着这个男孩子的手,放在自己腿上,态度自然。
不知道为什么,男孩子间这种亲昵让我有些坐如针毡。我伸手握住郡拾,他有些不解,转头过来笑了笑;我还没说话,却见他抬头向我身后扬了扬眉。
我拧过头去看,叶文正从外面走进来,一个身着旗袍的小姑娘正给他引路,看方向,是要往很前面的桌子去。他看上去有点儿疲倦,神不守舍,很明显并没有看到郡拾的招呼。
我按住郡拾,凑过去笑道,“看看人家这婚礼豪华得,真是吓人。你还记得咱们的婚礼吗?”
郡拾回过神来,回握住我的手,笑笑答道,“当然记得,在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饭馆。”
我摸摸自己的脸颊,叹口气道,“真是的,十多年了。”
郡拾探过头来,摸摸我的脸颊,轻轻凑在我耳边说,“还跟小姑娘一样。”
我笑起来,转过头轻轻擦了擦眼角。
正在这个时候,整个花厅的灯猛地黑了下来,然后有细微的哔啵声从门边传来。我与所有人一样,都转过身去看入门出,两列漂亮的小姑娘,每人手里举着一支小小燃放着烟花,鱼贯而入。
那一小丛一小丛五彩雪亮的花,在一片漆黑中格外灿烂耀眼。烟花的大小一定是经过设计,我想;每排小姑娘走到花厅最前端的时候,烟花就在她们手上熄灭了;花厅再度陷入黑暗中。
不几秒,音乐就起来了,然后灯光从门口往前面依次晕染着亮起来,我看到秦琳一身雪白,在秦若的伴随下走进来;竟是像是她带着柔光走进来。
饶是我这般年纪,和这些年的见识,碰上这般良辰美景,也不得不感叹一声。
无论将来会有怎样的风浪,我知道,这一夜,他们是幸福,是相信天长地久两情不渝的。
我伸手握住郡拾,微光中我看到他转头看向我,眼睛里都是温柔的笑意。
叶文
秦若姐姐的这场婚礼,真是我参加过的婚礼里,最最隆重的一趟儿。
我赶巧被安排到最前面的桌子,跟秦若他们的桌子几乎是挨着,大半桌上都是不认识的人,却有一张熟面孔:姜凝。
她见到我先笑了笑,大约是我注意到了我是一人前来,并没有过来搭讪。
我看到她却是心中一沉,上一次卿卿离开,在她家住过相当长时间,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卿卿才走的日子里,有些个夜晚,我也想过要到姜凝家求她回来;到底被自尊心拉住,没有前往。
后来卿卿去而复返,我固然狂喜,也隐隐觉察到一切不能重来。这个时候再见到姜凝,简直像个昭示:生命中不属于我的,无论如何都留不住;跟我是否渴望、是否努力,都没有关系。
我觉得有些心灰意懒。
离开席大约还有一小段时间,大家都在小声交谈。我这桌上没什么我认识的人,我便四下张望,见到远一些的桌子上郡师哥、林芳姐和关晋老卫还有林末林鑫他们坐在一桌上。我有些奇怪自己没跟他们排在一桌,便要过去跟他们打招呼;却看到林芳姐凑过去跟郡师哥说了句什么,两人相顾一笑,十分温柔甜蜜的模样,旁边的人仿佛都不存在了。
我看到这情形,心中一酸,想起我与卿卿的从前,终于还是没站起来。
就这一会儿工夫,大堂里突然全黑下来;然后前门打开了,有很多人拿着烟花走进来。
黑暗里那些烟花很刺眼,扎得我眼睛生疼;空气里因为这些烟花有些许火药味儿,我摸摸鼻子,却在脸颊上摸到眼泪:大约是眼睛被这烟花刺激到了。
后来的过程很长,我都记不太清楚了,就记得秦若跟着他姐一桌一桌的敬酒,然后不时地回到我们这桌来问我是不是还好。
我觉得奇怪,我挺好的呀,他干嘛老来问我。
中间郡师哥也来我这桌儿一次,也是我问我是不是还好。我抬头看郡师哥,他看起来很担心,手放在我的肩膀上,暖暖的。我还没说话呢,就看到林芳姐也过来了,看起来也很担心,给我递过来一杯水;水烫极了,我接过来的时候差点儿把杯子打碎。
我用力对他们笑了笑,便见到林芳姐拉着郡师哥走了,郡师哥临走前在我头上用力按了按。
林末林鑫大约是快散席的时候才看到我。他们两人一块儿过来跟我招呼,林末还跟学校里似的态度豪爽,过来就大声呼喝的拍我。我给他一掌差点儿拍桌上去,半天才拨开他的手。
林鑫凑过来看我,关心地问我怎么了。
今天怎么回事儿,我脸上是写着“我不好”吗?
他们俩陪我坐了一会儿,说起韩老手下其他人的动向什么的。林末看我恹恹的,不一会儿就叫着林鑫走了。我清楚看到,他跟林鑫的手,握在一起。
这世道,没有人孤单,只除了我。
看到他们走了,姜凝坐过来,低声问我要不要叫卿卿过来接我一下。
我觉得我是笑了,因为我说我很好,不用卿卿过来,她忙着准备去加拿大的事儿呢;可是姜凝却递给我一张纸巾。
我把纸巾在手里展开,这大约是张头儿他们特别定做的纸巾,上面用淡淡的橙色印了一行花体字儿,我看了半天,才看出来是那句经典的婚礼辞
“For better or for worse, for richer, for poorer, in sickness and in health, to love and to cherish; from this day forward until death do us part.”
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我居然是哭了。
宴会已经到了尾声,四下零零落落。有人走过来问了姜凝一句什么,姜凝叹口气,没说话。
我用力抹了一把脸,抬起头来:来人是秦若。
我笑起来,问他婚礼是不是结束了。他点头,说张头儿和他姐已经回酒店去了,明天早上的飞机去蜜月,他在这儿交代一下收拾残局。
我靠向椅子,模模糊糊的说,“那我在这儿再歇一会儿,你收拾完了再叫我吧,我们一块儿走。”
秦若不说话,看向姜凝,姜凝笑了笑,“我不是跟他一起来的,我只是卿卿的朋友。”
秦若似乎是皱了皱眉,小声问了姜凝句什么,姜凝也低声回了一句话。
我什么也听不清楚,索性闭目养神。过会儿有人过来拍拍我,我睁开眼,发现是姜凝。她居高临下的看着我,轻声说,“那我先走了,那位秦先生说会负责送你回去。”
我点点头。
再过一会儿,秦若过来了,拉扯我一下,问我道,“自己还能走吧?”
我点头,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他低声笑道,“小子酒品还不错,要是敢在我姐婚礼上闹起来,我把你劈了。”
我哼了一声,没说话。他继续问我,“送你回哪儿啊?”
我转头看向秦若,醉眼朦胧中,也能看出他皱着眉头,似乎是疲倦,又似乎是不耐烦的模样。
我把心一横,靠过去说,“我没地方去,带我去你家吧。”
无论谁都可以,别让我一个人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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