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拾
我听林芳说小叶受伤的时候,他已经伤了快一个礼拜。那天中午我正跟关晋老卫他们插科打诨,林芳的电话来了,声音跟以往一般温和,说方才遇到张治勤,听他说小叶在工地受伤,住在人民医院里。我放了电话就拿车钥匙,交待了关晋老卫几句就往外冲。关晋跟出来,说他也一起去,一边跟秘书交待我下午的行程,一边电话订吃食补养品,说小叶一大男孩子怕朋友照顾不到,还是带上点儿吃的好。
我一边拼命的按电梯键一边跟关晋说,“你为这个操什么心,人家小叶家在这儿不说,还有个周到的女朋友呢。”关晋听了不置可否的笑笑,说,“对了,范卿卿啊。”
我也没去留神他言语里的不满。自从范卿卿短暂的来了又走,他和老卫都对这姑娘颇有腹诽;尤其是看到小叶那么招人喜欢的勤快上进,他跟老卫这样的油滑人,怎么看这一对儿就怎么不满。
要说我心里也有点儿不满,不过我有眼睛,能看出小叶对范卿卿怎么一往情深。这世间情爱,人家自己满意就好,旁人再怎么着,也插不下嘴去。
一路飞车去了医院,进门的时候正看到秦若坐在小叶旁边。
我立马想起那天晚上秦若跟那个男人的亲热,一瞬间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秦若却有点儿心不在焉,跟我和关晋稍微招呼了一阵子就走了。
我跟关晋两人看小叶精神也不行,也没多留,只说以后再来;结果晚上回来才又听林芳说,范卿卿居然跟小叶分手了。
我才回想到下午小叶的脸色,心里懊恼得要死:晚一点儿就走好了,没带关晋就好了;又庆幸多亏我跟关晋待得不长,没说到范卿卿。
我又问林芳怎么回事儿。林芳想了一会儿,说自己也不太清楚。是因为公司里最近跟宝佳国际有点儿来往,正巧碰上范卿卿,说了几句问起小叶,范卿卿才说分手了。
我问林芳,“你也没问问怎么回事儿?”
林芳埋怨,“这种事儿我怎么可能问,你真是糊涂。”
我一想也对,看下午小叶的情形,多半是范卿卿离开了他。
这孩子,只怕这次受伤也跟这逃不了关系。我一边琢磨,心里一边火烧火燎的疼,恨不得这会儿就在小叶旁边,可以搂着他说小孩别难过,天涯何处无芳草。
正这么想着,脑子里突然闪过那夜看到的秦若和另一个男人的亲热劲儿,全身立即激灵灵的打了一个冷颤。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去了医院。小叶刚醒,整个人还迷迷糊糊的。我也不方便问,只跟他天南海北的胡聊,他在旁边陪着笑。
他那屋子朝东,我到窗前把帘子拉起来,阳光洒了半边屋子。
我站在窗边看他,他安静的坐在床上,半个身子都笼在阳光里,从头发到眼睫毛都像洒了层金粉,熠熠生辉。
让我想起十几年前我还大学那会儿,逢了春秋天气好整个班一块儿出去玩。那时候的北京还山清水秀,公共汽车也还是老式的顶上有气窗的模样。有一次不知道赶上什么趟儿,车上人多得要死,全部人挨人。我个儿高,正站气窗下。车里人闷坏了,有人就嚷着开气窗,我就一抬手顶开了。林芳那次正站在我旁边不远,气窗一开,阳光正投在她的头发上,也这般金光闪闪,青春飞扬。
我记得,那是我爱上林芳的开头。
范卿卿
跟叶文分手以后我一直住在姜凝家里。姜凝的性格我实在爱死,从头到尾居然没问我一句话,指了房间给我就说,爱住多久就住多久。
不久就辗转听说叶文在工地受伤的消息。我隐约觉得这跟我多少脱不了关系,心里乱得很,想要去看看,却又觉得不该去看。
一个晚上翻来覆去睡不好,只得起来想到厨房弄点儿喝的。一到厅里就看到姜凝一个人坐在黑暗里,吓得我心怦怦跳。
她听到我出来,拧亮灯,笑一下,问我“也睡不着阿?”
我走过去坐下,她指指桌上“喝茶吗?”
我笑起来,“睡不着还喝茶。”
她也笑,“以毒攻毒呗,反正也不会更糟。”
我点点头,自己也来了一杯:很淡很淡的清香。
夜晚让人觉得安全,我一直犹豫着要不要说的话,突然有了出口。
我看着茶杯说,“姜凝,我跟叶文分手了。”
她嗯了一声,也没说什么。
我又接着说,“今天听说叶文在工地受伤了。。。。。。”
她转头看我,我才注意到她的茶杯瓷很薄,灯光下隔着茶杯都能看到杯里的淡绿色,浅浅的在她手指上映了一圈非常温婉的颜色。
我叹口气,“我想了一个晚上,不知道该不该去看他。”
姜凝喝了口茶,突然问,“你们为什么分手?”
我愣住了,这个问题这些天不知道多少人问;就连我自己,要分未分之前,都问过自己无数次。
我为什么要分手,我为什么离开叶文。
这问题是个死胡同,有时候我自己都绕不出来。
姜凝见我不答,耸耸肩,放下茶杯,说“不想说没关系,我大概也知道。咱俩认识那么多年,你怎么想我也有点儿数。”
我跟溺水的人抓着救生圈一样,瞪着眼睛看她“你知道?你真的知道?”
她笑起来,“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人一向要强,什么都要最好的,当年读书是这样,后来跟叶文恋爱也是这样,等你工作了肯定还是这样。叶文什么都好,长得好,学识好,对你也好,”她一边说一边对我促狭的一笑,“不过,这个人随性得很,你见得人多了,便自然觉得如他这般的,成就有限。”
我默默点头,姜凝顿了一顿,“不过我不明白的是,你跟叶文在一起不是一年两年,他一直这样,你怎么突然这个时候你会想到离开他。”
我咬咬下唇,半天才说“我们公司里有个人追求我。”
姜凝扬扬眉,“哦?”
我摇摇手,“不是你想的样子,我没有接受他。但是他让我意识到,我跟叶文迟早是不行的,不是现在,也是将来。长痛不如短痛。将来感情更深了,要掰还更难。再说我们公司明年有指标送新人去加拿大培训,我觉得我蛮有希望,早断了早好。”
姜凝看我一会儿,拍拍我说,“你自己觉得好就好。既是如此,就别去看叶文了。反正他以后跟你,也是没有关系的路人甲乙丙丁。”
她一边说一边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我坐着不动,看着她说,“姜凝,你说我是不是没良心?”
姜凝笑起来,“没那么夸张,卿卿。每个女人都有向往更好生活的权利。别给爱情那么大的压力,它不能解决你所有的问题。”
说完她就去睡了,我在厅里坐了大半个晚上,茶壶里的水给我续了又续,终于变成一壶白开水,毫无滋味。
关晋
上午跟甲方开完会回来,我跟郡拾都一肚子气。回到公司一开门郡拾就把带去的方案图纸重重的往桌上一摔,老卫从里面走出来,说“这次又怎么了?”
郡拾一边松领带一边说,“这帮人他妈的神经病。上次明明说窗要统一2700宽的,这次突然又看不顺了,说2700太宽,2400不就可以了嘛,干嘛做那么大呢。”
听郡拾捏着嗓子学甲方那边那老女人说话,我再怒也笑出声来。一边跟着老卫说,“哀,别提了,要多做有他妈多做。还对外打广告说一流住宅小区,今天跟那儿唧唧歪歪的说什么电梯要800公斤的别900,这样成本比较低。操!做完这个真要对住宅小区绕着走。”
老卫那边打个响指,“啊,看来我这时机太坏。”
郡拾抬头看他,老卫笑得神经兮兮,“上次咱们投标的那俩小区,欧陆风情系列的,今儿我们内线给我说拿到了,这两天就有正式的消息来。”
郡拾一拍桌子,“好,咱们晚上庆祝去。”
我倒马上想到一事儿,跟郡拾说,“哎,你说,咱们是不是再招个人,这个拿下来了,我们连描图的人都没有,都忙着呢。”
郡拾看看四周,点头称是,说让我找去,他就不操心了。
我其实心里琢磨着要小叶还能来帮把手就好了,这个新拿下来的描图都要描到死,到后面过了规划局这步其实又能松点儿。小叶人认真又有耐心,描图那是一绝。
不过小叶现下受伤,听郡拾说又给那范卿卿蹬了,我还真开不了这口。想想要找人应该也不难,就算了。
正想到这个,郡拾却说话了,“哎,我回头问问小叶好了,他说不定空点儿能过来。小家伙最近心里不顺,别让他闲着。我看他在咱们这儿做得高兴,宁可他忙点儿,给他抽成高点儿就是。”
我笑,推郡拾,“看你把小叶照顾得,就跟你一情儿似的。”
他也笑,手指在桌面上轻轻的敲。郡拾从前想事儿就这个手势,那么多年了居然也没变过。
敲一会儿他看看钟点说“不如我今儿就去问问小叶,晚上的庆祝就你们吧,把公司里的人都叫上,大家辛苦了,帐算公司头上。我要能去就去,不去你们就先结了。”
说完也不等我跟老卫反应,急冲冲的又出去了。
晚上我们一伙人跑大宅门去了,既然郡拾要请客,咱们就狠狠乐一番。包了个最大的包厢,还把人叫到包厢里来唱了一把。
我是听不懂戏的,就光听那二胡拉得凄凄惨惨的,听得我半生的不如意都想起来了。
到我们散场郡拾也没来,中间发了个短信去问,他短短回了个在小叶那儿就没下文了。我想小叶八成有什么伤心事儿说起来了,郡拾脱不开身,也就算了。反正郡拾最后会钞就行。
第二天郡拾早早来了公司,倒是一脸喜气洋洋,说跟小叶说好了,小叶说没问题。出了院如果不太忙周末就过来帮忙。
秦若
跟叶文把话说开以后我也松了口气,以后在他面前说话至少自在了,倘或他要因此疏远我,哎,那也由得他。
不过这小子还是比我预料的接受能力要好,那次病房里以后他就再没提过这事儿。
很快他就康复了。一恢复第一件事儿就是搬家,说看着满屋旧事涂添伤心。
我跟郡拾公司里几个爷们去帮着搬的,他把满屋子的家具都卖给一小姑娘,据说是巨低的价钱。那妞儿看着满屋的宜家小资调调满眼冒红心,也顺便对着叶文冒了不少红心。
我跟郡拾在旁边看着笑,这小子,精神起来确实魅力四射。
可惜这妞儿的芳心挑错了时间给。叶文遇了范卿卿的事儿正低迷呢,哪有功夫看她,钱货两讫就礼貌的往外赶人。
那姑娘讪讪的走了。我跟郡拾公司一堆人一边帮着叶文拿东西一边打趣他桃花云朵笼罩。他脸色阴晦,声音比平常都低了几个八度,说再多桃花有什么用,他要的那朵儿偏偏不鸟他。
我跟郡拾对视一眼,都煞住了嘴。关晋走在前面没听清叶文这句话,还在那儿大声说分了好分了好五步之内必有芳草。
叶文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地方住,就跟他从前一同学拼屋。结果那丫跟女朋友热恋,成天在屋里腻腻歪歪,叶文看着心里百爪挠心,只好除了睡觉都在外面泡。
郡拾有家有室的人,再陪也有限;于是给叶大爷消遣失恋阴影的艰巨任务就落在了我身上。
我那阵子真是除了上班跑应酬,时时刻刻都跟叶文一快儿泡。甚至有时候周末他在郡拾那儿帮忙,我也陪去,就为了他多会儿走我都能正好在。
我反正也不懂建筑的事儿,就旁边开台机器戴着耳机打游戏,那段日子把所有的电脑战斗游戏打个遍,为各种和平贡献了巨大的力量。
那该是我来北京以后最纯情的一段日子,以前朝秦暮楚的日子彻底戒掉了,甚至连酒吧都很少泡;生活健康得光陪着叶大爷吃饭健身爬山,哪儿阳光灿烂把他往哪儿带,诸如电影院这样黑暗的能联想到他旧爱的地方都绕着走。
有时候郡拾跟我们一块儿,有时候就光我们俩。
中间明灏还有我的其他二三四号床伴都给我打过电话,我往往都以今天太忙改天打给你结尾。其实我说的时候真的是要改天打给他们的,可惜改天也很忙。
后来他们慢慢也不打了,只明灏到我公司来找过一次。我那个周末正好爬山去了,全身酸痛,一点劲儿都使不上,只得还跟他说下次。
他看我半天,说“好吧那你有空找我”,之后就再没来过电话。
有时候去我姐那儿我也带上叶文,反正大家都认识。到后来我姐尽蹊跷的打量叶文,完了还把我叫到房间里隐晦的问叶文原先不是有女朋友嘛。
我哈哈大笑,说小家伙刚失恋,带着他玩儿帮他渡过危险期。
姐就不说了,只看我半晌叹口气,我也没放心上。
后来好不容易叶文被院里派海南去了,我闲下来。
我一闲下来就上火,偏巧那天谁也找不到,想出去泡吧又见外面瓢泼大雨的,就去了这个心。没奈何,只好跟万能右手亲热。
也不知道那天怎么了,怎么都出不了火,来来去去的就老那么蓄势待发的热着。我闭着眼睛给自己起劲,叶文的眼睛嘴唇身体突然的出现了:就他平常的模样,黑白分明的眼睛,头发湿漉漉的靠在前额上,笑的时候嘴微微的一抿。
就那么一瞬间我就解放了。
窗外一道闪电,雷声从远到近噼里啪啦的炸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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