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小说,7)

7.

叶文

大四兵荒马乱的过完了。
哗啦啦的吃了好多顿散伙饭,一次又一次的被喝翻;总算,七月初的时候,我搬出了宿舍。
说是搬出,其实大三上我就跟卿卿在外面租了房子,有一天没一天的在宿舍住。只不过这一次走出去,就再回不了头。
搬走那天我清了清东西,在宿舍门口站了会儿。
走廊里一片乱糟糟的,纸箱报纸满地都是,倒象是个废弃品丛林。
我点支烟,打算抽完了这根就走。
正倚在墙上的当儿,看到林末跟他那艺术学院的青梅竹马林鑫一并走过来。
林末看到我,打了个招呼,问,“毕业了?”
我点头,他笑笑继续往前走。烟雾中我看到他揽着林鑫走过去,突然的就伤感起来。
也就那么一瞬间。
然后就开始了社会新鲜人的生活。
中建到底大地方,层层叠叠的,光认人就认了个天荒地老;忙也不算忙,就不知道每天乱转都转些什么,一天团团混下来,往往发现什么也没干。
我进去之后还专门去面谢了一次张治勤,他看来已经独当一面,一个人占一间办公室,宽敞明亮,墙边一排书柜,角落边一筒一筒的图纸,零零散散的摆着不少照片:有一些是他跟秦若的姐姐秦琳,有一些就光是秦琳,还有一张是秦琳和秦若。
他看我看着照片,还很坦荡的递过来,嘴里说着分别是在哪儿哪儿拍的,倒是我听得不好意思起来。
卿卿也差不多同时开始了在郡师兄那儿的活儿。
我对那边熟门熟路,每天介接接送送,时不常的见到郡师哥、林芳姐和关晋。他们公司里最近拿了几个大项目,人手又紧,卿卿倒比我奔波得多。
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累的,最近不太高兴,跟她说话有时候说上三四遍才有句回音,还总没精打采的。
我也不明白她为什么不高兴,心里着急得很;可是无论我怎么逗她,总是不见效。
后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日子久了她自己习惯了忙碌,倒慢慢心平气和了些。
下半年我被中建派到山东出差去了。济南潍坊一路跑,跟地方吃吃喝喝的,不觉时间飞快,回来的时候已经十一月上。
卿卿的心情明显好了很多,我一进门她就扑过来给了我个大熊抱,然后兴致勃勃的说要出去吃庆祝庆祝。
我又累又饿,但不愿意扫她的兴,洗了澡换了衣服就跟着她出去了。跑老远去了后海的茶马古道,通透的落地玻璃窗上内外映得一片斑斓。
点完了单子,正等的功夫,卿卿就兴高采烈的握住我的手,说,“叶文我告诉你个好消息。”
我强打精神陪着笑问,“什么?”
卿卿歪着脑袋一眨眼,“我拿到宝佳国际建筑那边的录取信,下礼拜就可以去报道。据说还有很多机会可以出国看看呢。”
我一下子愣住了,追问一句,“什么?”
卿卿也不以为意,兴奋的重复,“宝佳啊,就是那个加拿大建筑公司在这边的点儿,我好不容易申请到的呢。”
我呆了一会儿,问,“郡师兄那边怎么说啊?你说走就走?”
卿卿噘起嘴,“哎,拜托,你总应该先恭喜恭喜我吧,就光想着你郡师兄。他们那公司少了一个又倒不了,再说我北京户口也已经转好了,没关系了。”
正说着,菜上来了:一盘一盘热辣辣的菌。
卿卿一边轻呼一边下筷子,我又是疲倦又是吃惊,倒是一点胃口都没有了。

郡拾

小叶的那小女朋友跟他不太象,总有点儿浮躁;每天介呆在公司里虽然奔来跑去,却总给人种神不守舍的感觉。
关晋暗地里悄悄跟我说只怕得防着小姑娘偷偷走人;我却不以为意。
倒不是说我相信范卿卿会天长地久的在我这儿干下去,我一早拍胸膛说收她的时候,林芳就提醒过我说她觉得卿卿呆不长。我只是觉得吧,年轻人,谁不是有一天过一天,叶文那样踏踏实实的小孩,你别说,真不多见。
后来果然给关晋和林芳料中,范卿卿不声不响的就撂了担子。
关晋背地里有些气,我看林芳呢也就一般般,我倒真是没什么。当然少了一人,即使不算太重要的人,也算是短缺了。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防也防不了,留也留不住。
因此接到小叶的道歉电话的时候我倒是吃了一惊。他十分钟的电话里就把对不起的话车轱辘一样翻来覆去的说,我说了十几遍没关系还能感觉到他的歉意从电话线那边不断渗过来。
后来他问范卿卿都有什么拉下没收尾的,他可以周末过来帮忙直到全部收尾。
我想了一会儿,我这儿缺人确实是真实情况,我也犯不着推来推去,索性就答应了。
放下电话后跟林芳说起来,她笑,说看不出叶文这小孩子那么有良心。
我也笑,心里想,我看人还从来没看走过。
那以后小叶就每周末都到公司来帮忙,林芳因为最近忙了些,又看到小叶在,干脆也不去了。
因此大周末经常就我跟小叶两个人,有时候还有关晋和卫宁。不过他俩技术比较毛,只能做些边角的活儿,到了重要部分来了也用不上,慢慢的就不再来了,或者来也只来一会儿。
小叶这小孩确实面面俱到,又能干又细致,最要紧的是实在有责任心。自从他说了以后,风晴雨雪的,只要他在北京,就一定来帮忙。
我跟他搭手久了,对着林芳不住夸不算,还真觉得少不了他了。琢磨着日后活儿收尾他就不再来,我还真不愿意去想,一想就觉得心里缺一块儿。
林芳问我后来有没有见过范卿卿。我想了会儿,别说,她辞职以后还真没再见过,估计多少还是觉得见着我有些尴尬吧。我老想跟小叶说让他告诉范卿卿我没什么,犯不着躲着我;可是转念一想,我没什么关晋他们还有点儿闷气呢,还是再放放。
或许也为了这,我们之前常有的两两聚餐给没了。林芳又说她女人家懒得搀合哦我们大老爷儿们吃饭,最后就变成我跟小叶两人同出同进,干活儿一块儿,吃饭也一块儿。
日子久了,公司里的人都闹,说我工作狂扔下老婆不算,还搭上人小孩一块儿做工作狂。关晋且打趣,说幸好小叶是个男孩子,要是个女孩这么跟我同进同出的,林芳不得翻天覆地的闹。
我心里暗笑,这哪能是林芳啊,她才是个泰山崩于前且面不改色主儿。
这么着一直到了年末,手上的活儿才出去些。
那个周日我跟小叶最后收尾完毕,我有些惋惜的说“差不多就那么多了,我也不能无止境的使用你这个劳力,你要以后忙就不用来了。”一边说我一边把之前算好的报酬递过去。
小叶接过来看也不看,就收了,一边麻利的收拾用具一边问,“钥匙我今儿交给你?”
我赶忙摇手,“小叶你就留着那钥匙吧,回头想起来过来看也方便,再说将来保不定还得借用你呢。”我心里补一句,还了钥匙怕是再见无期;留你那儿将来咱们还好来好往呢。
我还能不知道,这年龄的男孩子都唯女朋友马首是瞻。看现今范卿卿跟我们的疏远劲儿,小叶从了她,只怕跟我交情得一落千丈的跌。
我们收拾完便找地儿吃饭。我跟小叶都嗜辣,特地找了家贵州酸汤鱼。入了座等鱼的功夫,小叶四处张望了一下。就见他眼睛一亮,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见秦若那小子窝在角落里:有点儿醉醺醺的神气,整个人埋在一锅热气腾腾的鱼后面。
这下我倒想起来,最近小叶虽然老在我那儿泡,从前暑假时候常来常往的秦若,可不怎么常见了。
小叶对我示意一下,我点点头,就看他站起正预备过去招呼。正这会儿一个高高个子的男孩子走过去,背向我们坐下来。这么着秦若整个人便给他挡了,小叶站起又坐下,笑一下,显见是又不打算过去招呼了。
我俩后来吃得热火朝天,也没功夫注意秦若那桌。
这酸汤鱼吧一路吃着一路喝水出汗,没一会儿我跟小若便厕所小号去。我俩并站着放了水,正洗手呢,看到方才坐秦若对面的男孩子架着他进来。
那男孩长得蛮端正,胜在个子高而挺拔,不过这会儿正狼狈的拖着秦若,一边往他脸上拍水。小叶似乎也认识他,点了点头,问那男人秦若怎么了,那人笑,“小若今天不高兴,喝多了点儿,正迷糊呢。”
再一会儿我们吃完了,出去拿车的时候又撞见那俩。秦若依旧是昏昏迷迷的模样,那人半抱着他,黑地儿里往停车场走,完全没注意到我们。
我跟小叶正要过去搭手,就听秦若嚷嚷一声,揪住那人的领带往下拉。电光石火的一瞬,就看他揽住秦若,往他嘴唇上重重吻了一下又放开。
我彻底呆住,也感觉到小叶在旁边傻了似的站住。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想的,飞快的拉了小叶就往暗处躲。
秦若依然不清不楚的嚷嚷着,那人一路扶着他一路说,“行了行了就到家了,到了家你爱干嘛干嘛还不行吗小祖宗。”秦若嘴里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居然伸出手去扯那人的皮带,一边毛手毛脚的往人家怀里放。
我一边看着脸滚烫,眼前跟炸了个雷似的,也不知道那人最后怎么给他自己解的围。
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我跟小叶顺着暗处沿着墙边到了路灯下。灯光惨白的一片,小叶满脸尴尬,眼睛都不知道看哪儿,手在身边握起又放开,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最后我也不知道我怎么跟小叶分开的,浑浑噩噩的上了车,把他在他住的地儿放下,又糊糊涂涂的开回家。
进了门还能觉得自己的心一路猛跳,简直就快从嘴里蹦出来似的,又急又重。

秦若

我在陌生的房间里醒来,天花板上是一片有淡淡蓝的白,若隐若现的有少许星光点缀。我心里暗暗赞叹一声,才转开眼睛四处看。
身边是空的,但显然方才睡了人:床单凌乱且微温。
我坐起来,头就跟被炸过一般疼,呆坐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昨天晚上从姐家里出来,去找程明灏了;后面就昏昏沉沉搞不清楚,光记得吃了很辣的一种菜,又热又潮。
正怔忡间,门响一下,明灏进来了。
他显是刚洗了澡,头发还是湿的,衬衣有些许贴在身上,半扣未扣。
我笑一下,问“昨天咱们去哪儿了,我倒像是整个人从酒缸里泡过。”
他也笑,“可不就是泡过,还揪住不放。闹成那样我也没办法带你去酒店,只好拖回来了。”
我有点儿尴尬,我跟明灏虽然最近来往多了,也还是没到互相登堂入室的地步。床上总是好的,我俩下半身频道合拍;床下却不知道:我不爱说也不知道他爱不爱听;他不常说偶尔说了我也赶紧转开话题说些没关紧要的吃喝玩乐。
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
也不是不够亲近,实际上最近除了姐跟张治勤,我见得最多的就是明灏;可是无论如何,总是在心里有点儿保留。
想到姐跟张治勤才晃了晃头,脑袋里好像灌了水,依然嗡嗡的不清楚,千斤一样重。
昨晚本来是要跟姐和张治勤吃饭的,我看他俩也好事将近,说不上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姐为人能干独立,张治勤只怕压根儿没注意过;我琢磨着他眼里我姐还是高中时候的样子,恼的时候不知所措伤心的时候只会掉眼泪。
姐是在家里做的饭,说是家里做,五个盘子里倒有四个是买来的菜。我本来也不是为吃去的,安安心心的坐着天南地北的闲聊。
不知道怎么说到我身上,姐突然很严肃的对张治勤说了我的性向。
我一时呆住,这事儿姐从来没在别人面前说过,她这么跟张治勤交待,便是不把他当外人了。
张治勤什么人,稳稳的坐着眉毛都没扬一下,只笑笑说,“不知道小若有没有心仪的人了,我将来倘或见到好的给小若介绍几个?”
姐连个如释重负的表情都没有,仿佛早有把握张治勤对此会这般反应。
我当时整个人便如万根针扎过,不是极痛,只是周身每一个毛孔都能感到的委屈。
知道那种心爱的东西给人抢去,你又突然发现这样东西根本不属于你的感觉不?
就是那样。
所以饭没吃完就寻个借口走了,姐一直送到楼下,不说什么,只让我开车小心。
我便如此一路寻到程明灏,虽然跟他床下交流有限,可这人胜在知我为人还随叫随到。
后来就一路模糊了,直到今早醒过来。
明灏看我发愣,摇我一下,问我到底要不要洗澡。
我不言语,爬起来进浴室洗个通透,衣服也不换,出来冲他点点头。
要出门才想起自己的车不知道放哪儿了,便看向明灏,他已经拿了钥匙,说“走,我带你去我那边,你的车昨晚停在酒店楼下了。”
我抿嘴,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有些话说出来不必,不说出来却又觉得亏欠。
明灏却仿似毫不在意,拨开我捏在门框上得手,一边锁门一边说,“对了我们昨天吃饭还碰上上次那个小男孩,叫什么,叶。。。叶文是不是?”

范卿卿

叶文是白着脸进的门,神情恍惚,开门的时候仿佛完全没注意到我,脱两只鞋都脱了好半天,脱完了也不进来,靠在玄关边的墙上微微发抖。
我坐在厅里的沙发上看着他,他还是我们刚认识时候的孩子神气:到了晚上头发总有点儿微微的湿气,额角总有碎碎的头发贴着。
从前我爱他的孩子气;也许,现在我依然爱他的孩子气。
只是,我还有好多好多需要去爱:太多,太竭尽全力,以致心力交瘁。
叶文在门边靠一会儿终于看到坐在沙发上的我。我看着他强笑着走过来,坐在我旁边,说“卿卿怎么了?”扫一眼我脚边的包,问我,“你明天要出差?”
我咬咬牙,闭上眼睛说,“叶文,叶文,我们分手吧。”
他在我身边一僵,然后我听到他从喉咙里发出的假笑声,干干的问,“卿卿你怎么了?”
我站起来,把包抱在怀里,对自己说,不要软,不要心软,迟也是一刀早也是一刀,早点儿砍下去早点儿了事。
叶文依然坐在沙发上茫然的看着我,手捏着沙发垫,指节发白。
我勉强笑了笑,“没什么,我想分手了,我们不合适。”
他嘴张了张,没说话;我知道他想问,怎么不合适了,我们在一起已经那么长时间。
我不能深想,飞快的往门边走,对他说“我的东西都在这包里了,我今晚会到朋友家住。”
叶文仿佛完全失去了言语的能力,只僵硬的坐着,看着我。
“以后,”我想了想,接着说,“以后我的手机不会换,如果真有事儿,再找我吧。”
我把“真”字说得很重,然后飞快开了门冲下楼去。
我跑得急,楼梯上的灯都在我跑过以后才亮,身后总是昏黄的,前面却总是黑暗的。
到了楼下我才喘口气,心在胸口一直猛跳,眼睛里很痛,火辣辣的烧。
我站着抬头看了看我们从前的那个家,只有厅里的灯亮着,窗上映出一支落地灯的轮廓。
那是我跟叶文在宜家买的,灯罩是朦朦胧胧的纸灯笼,叶文老说,让他想起鬼片中的坟地。
多少过往,多少从前;
弹指一挥间。
 

  1. 好看,想着也许飞机上还可以有一段,心就仿佛有了期盼的落脚点。

    echo 于 August 12, 2006 05:56 AM 回应 | | 删除 | 设为隐藏

    HI,
    great novel,

    i love it.!!
    please go ahead ,continue writing ASAP.
    Best

    ken 于 August 23, 2006 07:54 AM 回应 | | 删除 | 设为隐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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