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小说,6)

6.

关晋

开春我跟老卫两人跑来好几个大项目,公司一下忙起来,郡拾几乎是天天留到半夜,周末甚至连林芳都过来帮忙。
好在是自己的生意,再怎么卖命都是值得的。
我看着郡拾没白天黑夜的扑在这儿,不住劝他,做工作狂也有个分寸,还能真把自己当铁打的了。
郡拾只笑,憧憬的说,现在卖命些,把江山打下来,将来有了孩子,可以让他应有尽有的享受。
说这话的时候林芳也在,我不由自主抬头看看她。她不露声色,仿似心无旁骛的看着手里的图纸。
我心里轻轻叹口气,林芳这人要强,十几年不变的事事争气,什么都已经最好了,还是要更好。让她放下眼下蒸蒸日上的事业一两年,全心全意扑在生孩子上,只怕比杀了她还让她难过。
看林芳的从容就知道郡拾这么着在她耳边旁敲侧击肯定不止一次两次,她估计早有打算,我虽然是老友,也不便多嘴。
那天我们在公司里做到八九点,林芳一直嚷嚷着饿,才出去了。
才过了节没多久,街上人来人往,街灯闪亮,依然是热热闹闹的气氛。
我们找了家不大不小的馆子吃川菜,我背对着门坐着,林芳和郡拾在我对面。
正吃着呢,看到郡拾冲门的方向点头示意了一下,我回过头去看,见张治勤跟秦若,还有一个颇漂亮的女人一块儿走进来。
我心里嘀咕了一下,上次见张治勤,身边还不是这个女的,看不出张治勤这人平常人五人六成熟稳重的,背地里也是个风流的主儿。
他们过来随便招呼了几句,我们才知道那女人是秦若的姐姐秦琳,去年年底才海归。离开我们桌子的时候张治勤还绕了一下,特地把秦琳让在里面。
林芳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笑了笑。郡拾用手肘碰她一下,问“你笑什么啊,神神秘秘的?”林芳低声说,“看来是跟郭媛分了,我从前看他跟郭媛在一起,还以为张治勤这家伙就那个不动声色的脾气呢,感情换个人,也软了,也体贴了,可见也是一物降一物。”
郡拾夹块辣子鸡丁,有点儿诧异“你什么时候跟张治勤那么熟啊?都没听你说过。”
林芳摇头,“也不太熟,不过我们跟他们来往多,来来回回的应酬总碰到。我说怪道张治勤最近看起来不一样,我还以为他升职了呢,总一脸春风得意,原来如此。”
我跟郡拾对这些桃色小道都不爱好,再说我们也没看出这张治勤跟以前有什么不同。林芳还在旁边感叹着,我跟郡拾对视一眼,提起新近忙的一个项目来,把话题转开了。
正出门的时候郡拾的电话响了,就听他对着听筒嘻嘻哈哈的两句,然后说“没问题没问题,那就明天见。 “
放下电话他对我们说,“是叶文,问我们明天有没有空,他跟范卿卿想找我们吃饭呢。”
我以为只是郡拾林芳一家,就没吱声,郡拾猛拍我一下,“也叫了你啊老关。”
我有点儿奇怪,郡拾林芳他们跟小叶小两口挺熟这我知道,可扒拉上我算什么事儿啊,这当口找我又做什么。

范卿卿

一放寒假我就早早的回了家,想到毕业以后也没假期了,以后回家都得数着日子,心里有点儿酸。这么一想,跟爸妈也就格外亲,天天粘着,连平常每日一通跟叶文的电话也精简了又精简,学校的事儿就根本扔下懒得管了。
在家里一直待到元宵过后才回去,叶文在机场接上我的时候,两人还傻乎乎的对看了一阵,才笑起来。
回城的路上我一边提心吊胆的看着驾驶座上的叶文,一边甜滋滋的想,以后就是这样了呢,两个人的生活,两个人的日子。
谁知道一回到学校才发现风云变色。
宿舍里躺了封北建院那边寄来的信,说新年经费冻结,编制也冻结了,之前发的录取信只能作废。我当时一看信,头昏眼花的差点儿没一跤坐倒,想立即问问那个保研的名额,却怎么也没找到班导。
一个晚上翻来覆去没睡好,一大早就到系里去守着等人,却到了半下午才见到。
我跟班导把这事儿说起来,一边说一边满头满脸的热。班导听完了,不说话,看了我一会儿,手指在桌上轻轻的敲。
我心里暗叫不好,这架势,分明是没戏了。
果然,他半晌后开口,说这个名额已经让出去了,是力学系那边过来的一个人要的,因为是上学期末的事儿,这会儿肯定也是拿不回来了。
我抱着一线希望问,那么还能再找一个名额吗?班导一脸为难,说今年虽然说研究生扩招,但是上面说好了限制本系保送,原先的这几个名额也是好不容易争取来的,上学期结束保送的事儿就算完结了。
我看班导一脸抱歉,也实在不便再追问。两人沉默一会儿,就听见屋里的风扇口嗡嗡的低响。
出来看到叶文在外面等着,看到我就迎上来。我眼睛一酸,差点儿哭出来。
两人一路默默地走,叶文不会安慰人,只轻轻的搂着我,一句话不说。
晚上我在宿舍里发呆。宿舍里其他的姑娘也陆陆续续的回来了。老二老五都是申请出国的,这上下也正焦急的等着美国那边的录取信;老大的工作是确认了;剩下的都是保送,现在一派轻松的看言情小说呢。
我没心情跟她们聊天,躺着瞪天花板。看着看着天花板上就一片晕晕的白。我闭了闭眼,一道水一直流到耳朵里,堵住了,连下铺姑娘们的说话都听不清楚。
没头苍蝇一样过了几天,振作起来又开始投简历。叶文安慰我说现在开始也不晚,多少人也是到了这个学期才开始找工作的。
我心里想,真是何不食肉糜,早一个月晚一个月对你当然没关系,我可就只剩下三个多月了。
这么心焦火燎的过了几个礼拜,投出去的简历都没消息,保研这边路子肯定已经断了。我自暴自弃,想最多不过就是回家去,广州一样好地方,还非呆在这儿吊死不成。
怎么想着心宽松些,晚上吃饭我跟叶文说,“不然我就回家去好了。”说完我也不看他,低头猛吃菜。
我想叶文知道我的言外之意,大学情侣,在校的时候糖里调蜜;毕业了天南海北的,还不是青山绿水就此别过。
短的是情爱,长的是人生。
我想起寒假刚回来的时候还满心甜蜜,以为此后安宁平静,能像林芳姐和郡拾师哥那样,十数年恩爱如昔。
想到这我突然一震,抬头看着叶文。
叶文似乎也想到了,正低头看手机上的电话簿。
我心里长出一口气,食堂里熙熙攘攘人声鼎沸的,这会儿才热热闹闹的入了我的耳。

张治勤

我跟郭媛分手分得还算顺利,她到底大方独立;也许,更重要的是,我之于她,和她之于我,是一样的,属于生命中需要但不是必要的元素。
我们两人就在丰联广场旁边那家星巴克谈的分手,她听我从头到尾说完,似笑非笑的咧了一下嘴,淡淡的说,“真没想到啊,我加个班,就让你在这儿找到挚爱。”
我沉默一下,没有搭嘴。这事儿到底是我不对,她有怨气也是自然。
她说完再坐一会儿,就走了。我本想叫住她说以后有什么帮忙的尽管开头,却又觉得未免矫情,再说以她的自立,根本不需要我什么。
然而我转念一想,秦琳又何尝真的需要我呢,她当年一个人带着小若一路开拓,又何曾得过任何人的帮助。奇怪的是,饶是秦琳自立如此,我却极少见到她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神气。
秦琳回来以后我跟小若到底架不住她狂轰乱炸的要求,春天里带着她去了趟她从前的学校。
小若一点儿也没说错,车一开到白颐路上秦琳就开始掉眼泪。小若关了窗关了音乐,又从前座扔过一条毛巾过来,说幸好早有准备。
秦琳也不说话,接过来就把整张脸捂在里面,抽抽噎噎的。
我看着心都酸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把她揽着轻轻的拍。
其实平日里我跟秦琳一直守之以礼,这些日子我们同行也就是牵个手的程度,多了秦琳也都轻轻挣开。这次她哭得厉害,也顾不上,倒让我终于软玉在怀一次。
到了跟成府路交界的地方,秦琳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小若把车速放慢,缓缓开过:窗外是宽敞明亮的马路,车来车往。
秦琳整个人都呆住了,眼珠子都不转,呆滞的望着窗外。我不忍,用手轻轻掩住她的眼睛。
我知道,这里从前是一片平房胡同风情万种,方才那条路上原来是两排白杨潇潇洒洒。
秦若在前面说,“姐,你就当一枚原子弹投下来,把这儿都炸平了。”
秦琳不说话,我只觉得手心下一阵一阵的湿,睫毛刷过我的掌心,把我整个手掌烫得灼热。
后来秦琳说下来走走,我们都拦不住她,只好让小若把车开着一圈一圈绕,我下来陪她一阵。
我一路走得提心吊胆,还抽空侥幸多亏她决定海归之前没带她来这儿。
不知道是不是走路让人精神舒缓,秦琳的情绪慢慢平静下来,眼泪也没了,就见皮肤上方才那一片湿的很快干了,微微的带着一点白。
我拉住她,她茫然的回过头,我把她抱在怀里,她也顺着我。我叹口气,在她脸上的泪痕上划一下,对她说“你把脸擦擦,天气那么干,别等会儿回去脸上疼。”
她仿佛完全不知道我说什么,呆呆的看着我。我只好把她的包拿过来,打开果然见到一小支面霜,拿出来挤了一点儿,给她擦在方才的水痕上。
她吃痛,飞快的缩了一下,我对着轻轻吹一会儿,再给她放回去。正好这会儿小若的车也绕回来了,我便又把她扯到车边。却见小若的车里已经坐了两人,小若冲我挤挤眼睛,说“姐,这我俩朋友,叶文,还有他女朋友范卿卿。”
秦琳见有外人,反应好了些,还挤出点儿笑跟他们招呼。
我舒口气,把秦琳让进前座,自己跟叶文范卿卿挤后面。
小若在前面说也到吃饭时间了不如大家一起吃饭去,叶文他们也没什么异议,小若便一路开。
秦琳上了车以后不说话,我有意岔她心思,便在后面跟叶文聊起来,顺便说说中建里的大致结构,也方便他夏天报道以后容易上手。
我们说了半天才想起冷落了那个叫范卿卿的姑娘,我便问她一句毕业去向是哪儿,她有点儿沉郁,叶文便帮她答了,说是现在定的是郡拾的公司。

秦若

这是我第二次见叶文的女朋友,上一次是冬天跟他们在他学校附近的地方吃饭。
这女孩这次看起来不如上次意气风发,总有点儿郁郁寡欢的神气,叶文在一旁就不敢说笑;姐的精神也比较低沉,张治勤自然也不能高谈阔论。结果一饭桌上就我一个人撑着不停说话。
后来我也懒得暖场了,索性也一心一意的吃。吃的当儿我在旁看叶文对范卿卿的情形,心里不住冷笑,这姑娘我真还没看出什么好来,上次吃饭便觉着她功利心实在重,心里想什么脸上都写得满满的。这次不高兴也不知道为了什么,让叶文陪小心。
自己心里评审了一番突然一惊,我平白无故糟蹋人家小女孩干嘛,人家小两口谁爱折腾谁关我什么事儿。
吃完饭叶文他们很快告辞,我送了姐回去,顺便也把张治勤放下,便在北京路上瞎转。
姐回来以后我的放荡收敛不少,主要也是不想气她;再说她刚回来,我陪同的时候多,一时半会也想不到那上面,生生就憋了快俩月。
我看看时间,还早,现在去酒吧找人估计好的也还没上,不好的呢我又实在没胃口。在酒吧里等我是从来不干的,左右解决胯下需要又不是打算真爱一生,谁乐意在那儿浪费时间金钱。
在路上犹豫一会儿我转回上次那哥儿们的酒店附近,给他打了个电话。
他听出是我有点儿吃惊,哈哈两声说以为我早把他忘了。我随便聊了几句就问晚上空不,他当然也知道我想什么,报了个房间号就挂了。
那个晚上我们两人一直折腾到大半夜。我也是闲得久了,一次完了又一次,到最后两人精疲力尽的趴床上睡过去了。
早上醒过来看到太阳斜斜的从窗帘的缝里透进来,划过那人的腿上,一道温暖的光。
那一瞬间我第一次有点儿质疑自己这样的生活,如此只在床上相见,有一天是一天,有一张脸是一张脸,什么时候才到头。
正愣着的当口那人醒过来,转过头来看着我一笑。
我伸手过去在他脸上按一下,又一次觉得,这人,在某一个角度,跟叶文颇有些相似之处。
他翻个身点了支烟,问我,“秦若你怎么突然想起我了?我还以为你连我的名字都忘了呢。”
我尴尬的笑笑,我还确实是看手机里的电话簿才想起他名字的,而且若不是看他在这个酒店公关,我还真不会记他的号码。
不过老实说呢,我跟他床上也确实投契,不然也不能一次完了再一次。
虽然说一夜情都是天黑上床天亮分手,能找个跟自己匹配的也颇不容易。为这,我对他也勉强能算另眼相看。
他伸个懒腰坐起来,烟斜斜的叼在嘴上,捡起衣服慢慢的穿。穿完了他坐在床上扔了一张名片过了,说,”我升职了,不过当然在这儿做,回头你有啥再来找我。“
我鬼使神差的伸出手去拉了一把他的胳膊,他转过来,询问的看着我,我笑一下,说,”我很快会再找你,明灏。“
这次,我会记得,他叫程明灏。

  1. 嗯,小E真勤快啊,都要回去了,还能挤时间来照顾我们被吊起的胃口.

    于 August 8, 2006 10:49 AM 回应 | | 删除 | 设为隐藏

Leave a Comm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