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怏怏的说走就走

病怏怏

过去的一周堪称兵荒马乱。
周一早上九点是Hamilton的丹佛巡演开售的时间,我一大早起来在排号一开始就刷进虚拟等待室拿号排队,到了下午三点收到通知,发现我离最后买到票的人差了2万多个号。心中沮丧无法形容。
晚上把在我们这儿住了小半年的爸妈送上飞机,四个人回到一下子显得非常冷清的家。
周二算是正常的一天,安宁照常上学,我跟贵人照常上班。晚上安宝打篮球,完了一家人跟贵人大学的老师一起吃了顿饭,晚饭的时候宁宝就有点流鼻涕,咳嗽了几声,连老师都听出来,问是不是感冒了,我答是有点儿,但并没放在心上。

周三凌晨起宁宝就一直密集的咳嗽,我把宁宝从他房间抱到我们房间来,一直拍他,可以感觉到他基本没睡着,到后来他咳得都哭了,说老咳嗽睡不着。早上起来我决定让宁宝在家待着,早饭的时候他还不停的咳嗽,咳着咳着忽然吐了,桌子地板衣服全都一塌糊涂,我跟阿姨合力清理了,当时还以为是咳嗽过度引起的呕吐,换了衣服给他喝蜂蜜柠檬水,又给他用了之前医生开的inhaler,谁知inhaler一上,他又吐了。之后一天,他断断续续的吐了四五次,我连水都不敢给他喝,而且小人呼吸十分急促,随时像要断气。我赶紧给医院电话,好不容易约到一个下午4点半见医生的时间。本来当天还想在家工作的,这上下显然已经不可能,小朋友简直蔫巴得像几天没浇水又暴晒下的小嫩芽。我后来断断续续的给他一点一点的喝佳得乐,小人基本躺着,我从早3点一直陪他,自己都有点打晃。好不容易熬到下午4点,赶紧去了医院,医生一听肺,就说疑似肺炎,感觉又有杂音又有wheezing,测出来血氧浓度只有89到91。马上让护士拿来一种面罩放了药让宁宝罩脸上吸了十分钟,重新再来测血氧才达标,医生才决定不必吸氧。
最后的诊断是疑似肺炎和肠胃病毒,止吐药开了,阿莫西林也开了,还开了两种inhaler让回去吸治咳嗽扩张肺,医生还给开了到周五的假条,我直接发了我老板。药取了一大包回家,我电话贵人让他带着安宝出去吃饭,就不要在家挨着了。
我给宁宝喂了药,又陪着他吃了盐水煮面条,然后把家里拿清洁剂全部喷了一遍,把安宁的床单枕套都换洗了,等贵人带着安宝回来安排他们俩分开睡下。
不知道是医院的面罩吸入的药起了作用还是阿莫西林起了作用,宁宝显著的好了,咳嗽是基本停了,呼吸还是略急促,起码不吐了。放倒床上很快就睡着了。西药对症的时候,真是立竿见影的有效。
我跟贵人大晚上对了一下周四的安排。周四一早上安宝有一个约定的口腔手术,需要划开牙龈拔一颗牙,口腔外科医生不好约,约到这一天几经周折,我想想还是不换了,担心安宝害怕,当时是打算我跟贵人一起陪他。但宁宝病成这样,我决定让贵人先带安宝去,琢磨术前准备,照X光什么的怎么也得搞半天,我就先在家看看宁宝情况给他吃药吃饭,到时间再过去。
于是周四就这么照安排走,贵人一早把安宝带走了,到了医生那儿给我打电话问了几个填表的问题,我又跟前台说了几句,宁宝一直还在呼呼大睡,我等了一阵,摇醒他给他喂了阿莫西林,把他留给阿姨,赶紧就出门了。
等我紧赶慢赶到了口腔外科,前台安排我进去的时候,安宝已经拔完牙出来了。医生一个劲的跟我夸他又乖又勇敢,安排了复查的时间。我们仨出来,我带着安宝回家,贵人准备上班,分头走了。开了一段贵人电话进来,说之前医生说安宝特别乖特别勇敢,让我们奖励一下。我答了,两个人又互相对了一下医嘱。我一边说一边觉得有点好笑,其实我们就在一条路上,但是隔着蓝牙对话,繁忙得好似日理万机。
带着安宝回到家他精神还可以,阿姨说宁宝都还没起,一直在睡,我放下一点心。问安宝想要什么奖励,他说想不出来,我于是说一会儿宁宝起了如果大家精神还好,就带他们去靶子店自己挑。
过了一阵宁宝醒了,小人恢复能力就是强,昨天病怏怏的坐都坐不住,过了一夜整一个儿又是个活蹦乱跳的小人。一听可以去买玩具立即表示要买个Minecraft的Lego。
两人于是又开始开着Alexa听Hamilton,我告诉安宝我没有买到丹佛巡演的票,小人非常明显的表示了失望,问怎么办呢。我开了app看,说你们放总统周的时候在凤凰城那边也有演,到时候看看能不能去那边看也好。宁宝在旁边追问,“那我呢那我呢?”我说“你到时候不放假啊”,小脸蛋吧嗒一下挂下来,说“可是我也想看啊,我一定不会跟着唱的。”
我刷了一下Ticketmaster,也看了San Diego最后这几天的演出,有票,有几个位置票价尚可以负担。
我跟安宝说,这样好了,如果你们俩恢复得好,这周末我们就去圣地亚哥看。安宁两个人都挤在我旁边看Ticketmaster上的位置,连续的三个位置不好买,几个选择里有前排的premium seats,太贵;Balcony太靠后的安宝觉得太远,最后选了一个在Balcony前面一点点的Upper Lodge,算是变焦的裙边位置。
我说且得看你俩身体的状况,安宝担心,说没有票怎么办?我心想,没有那就没办法了,但没说出来。想了想,先把飞机票在Southwest上定了,Southwest好歹随时可以退票。
安宝的麻药过去以后显然痛了起来,我赶紧给吃了Motrin,到下午宁宝已经是无比亢奋的一个小人儿,完全看不出24小时前还是一个病娃。我带他们去买lego,安宝明显的兴致不高,什么都没有买,宁宝挑好了他的Lego。
稍晚口腔外科医生给我打了电话,叮嘱我安宝这几天一定要吃流质,可以多吃点冰激淋。
于是我们又去买了Pedialyte的冰棍,快回家的时候我想起来我昨天就收到通知我11月底惨撞遭遇大修的MINI已经修好,今天要去拿回来。幸好修车铺离家不远,我丢下安宁在家,两个小人兴致勃勃的打算计时看看Pedialyte到底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在冰箱里冻成冰棍。
我一趟回来,两个小娃叽叽喳喳的围上来汇报,说根本没有冻起来,我说“你们得耐心点儿,看你们5分钟打开看一次,冷气儿都跑出来了。”安宝恍然大悟,于是守着冰箱不让宁宝开。
晚餐还是混,我继续做面条,我跟宁宝吃盐水煮的,贵人和安宝吃鸡汤面。吃完饭两个小朋友喜滋滋的去看冰箱,不知道为什么,葡萄味的率先结冰了,草莓以及橙子都没冻上,于是小朋友们喜滋滋的分葡萄冰棍吃。我顺便还说在中国的东北多么多么冷,这冰棍儿如果在那儿,直接丢外面,一会儿就结冰了。加州娃安宁都十分向往。
我看安宝精神不错,问他觉得自己明天能好么。安宝说可以,可以看Show。
安顿安宁分别睡下,我犹豫又犹豫,终于还是把周六Hamilton的票买了。定的机票是周六中午12点到San Diego,周日中午1点走,中间跨了两场show的时间,或者周六下午2点,或者周六晚上8点。然而2点的票已经没有了,只能买了晚上8点的。
周五早上起来我去叫安宝起床的时候,发现小人儿躺在床上哭,说很痛。我吓了一跳,摸他的额头有点温度,量出来倒不厉害,只有98.5。我赶紧喂了Motrin,给安宝请假,又给口腔外科医生打电话,问是不是发炎了要开抗生素,人家问了温度,不当回事儿,说不是发炎,就让多喝水。
我心里暗暗想看这架势周六不一定能去啊,不然一会儿看看再把票卖了吧。
大概是Motrin真的见效,又或者小娃的恢复能力惊人,Motrin喂下去没一会儿安宝就恢复精神了,跟醒来的宁宝在屋里乒乒乓乓的打闹,于是贵人把安宝送学校去了。我答应安宝,到午饭的时候就去接他出来吃冷冻酸奶,一个肠胃病毒刚好和一个刚拔了牙的小朋友,好像也就只能吃吃这个了。
贵人送完安宝不久就直接去机场了,他在这天飞北京出差一周,把两个病初愈的娃留给我了。
我在家带着宁宝惴惴不安,心想要不要把Hamilton的票直接转卖了,怕到了当天更不好卖了。
跑Ticketmaster上看,3张连着的票已经完全售空,周六2点和8点的表演都只剩下寥寥几张票,挨着我们的位置还在卖,只有两张,价钱已经比前一天晚上涨了。
于是我决定再等等看。
中午依约去接安宝,看到他已经精神振奋的跟朋友在打篮球了,也不知道Motrin是个什么神药,居然就跟个没事儿人似的了。
我带上安宁去吃冷冻酸奶,两个小朋友都很高兴,肩并肩坐着吃了一碗又一碗,我则坐在太阳下call in我们小组的例会,从头儿到同事都对我表达了深切同情,让我快快说完就准我下线继续照顾娃去。
回到家,问安宁觉得他们明天能飞San Diego么,两个人都给了很肯定的回答,按照我的要求选好了衣服,装好了自己的背包。
晚餐是比盐水煮面条进阶一步的鸡汤面(宁宝)和排骨汤面(安宝),都撇了浮油,只放了一点点盐。
小朋友怨声载道的吃完了,又在我催促下吃了药早早睡了。
我开始收我的行李,一天的旅程,衣服很少,一个背包就够了。每每出门必带的单反还是装包里了,这次的问题是还得带药。安宝的Motrin不难带,宁宝的inhaler也不麻烦,麻烦的是阿莫西林。不知道为什么,这边发的阿莫西林需要放冰箱,我很担心我周六早上太匆忙忘记,把凳子放在冰箱前,又把装好的背包放在凳子上,贴了个条儿在包上,写“带药”。
然后上床,结束了这兵荒马乱的一周的工作日。

说走就走

周六早上的飞机是9点55的,我计划8点出门,然而三人起床穿衣穿鞋上车一团乱,最终出门已经8点1刻。周末早上车居然也不少,大家都在101上开得飞快,我们8点半过才到了机场,停车场居然还很满。我们转到好远才找到位置停下来,三个人下了车就开始狂奔。我才跑了几步,宁宝就说跑不动了,我心想是啊,小人这才恢复呢,赶紧又停下来拉着手慢慢走。
好在安检的人很少,小朋友排上队都放下心,说说笑笑的过了,进了候机大厅我才去给他们买早餐,原想着买酸奶的,偌大一个圣荷西机场,居然没有酸奶卖,我只好买了俩香蕉和两bagel。
安宝宁宝候机时候都开始打开iPad玩Minecraft,两个人头并头边小声说话边互相在对方屏幕上点来点去。我坐他们旁边看着,感觉俩兄弟真是又粉嫩又可爱,心里轻飘飘软乎乎的。
坐Southwest的飞机总是很准时,到点就登机,托宁宝的福,我们可以优先登机,很快就上去找好了位置。我问安宁,要去看Hamilton了,高兴么,两个人都笑嘻嘻的答,高兴,宁宝还张嘴就来一段My Shot,安宝在旁纠正他,是Not throwing away my shot,不是Not going away my shot。
飞机准点起飞,准点到达。San Diego阳光灿烂,温度适宜,一落地就仿佛有个“度假模式”的按钮自动打开,人的心情自然就舒适放松下来。
下了飞机我们按图索骥找到了San Diego机场的公共汽车站。我研究车费和时间的时候,安宁两个小娃四周张望,看到一辆机场大巴开过来,都非常紧张,觉得有可能是公共汽车,非要我上前去问司机。我无奈只好过去问司机是不是992路,司机好笑,说,“公共汽车是红色的,而且,会在上面有992的字。”宁宝于是放心了,我继续研究时间表,看了半天,跟安宝说,下一趟车还有9分钟。
安宝张望一下,说,“可是,那辆不就是992路么?”
我抬头一看,哎,还真是,大家都已经在排队上车了。我们仨也赶紧排上,我让安宝交钱,交完一张票,正要交第二张票的时候,司机阻止他,说“你不要票。”我奇怪,说“刚刚那车牌上说6岁以上都要票啊”,之前宁宝还得意洋洋的跟安宝显摆,说“哥哥你要钱我不要钱”呢。司机跟我解释,说周末12岁以前都不要钱。安宝大喜,赶紧跟宁宝说,“我也不用交钱,只有妈妈一个人要交钱。”
两个不交钱的乘客摇摇摆摆往后走,自觉占了大便宜。
San Diego的机场和Downtown几乎是连着的,感觉出了机场没多久就到了Downtown海港边,宁宝一直感叹,“这个机场这么大啊,走了那么久还在机场。”
定的酒店就在San Diego Civic Center边上的Westgate Hotel,地图显示走路只要2分钟。我想着看完怎么也得有11点,最好能看完就能马上走回来睡觉。
到了Westgate发现这个酒店颇为古香古色,大堂里挂着油画,垂着样式繁复的吊灯,放着钢琴和维多利亚式的浅色沙发,连发的都是钥匙而不是房卡,一下回到一百年前似的。接待我们的前台姑娘名牌上写着Angelica,我赶紧悄悄告诉了安宝,安宝又跑去跟宁宝咬耳朵,于是两个小男娃都凑到前台来,使劲儿看前台那个姑娘。
拿到的房号很吉利,998。
进电梯安宝感叹一声,说这个电梯好老啊。我倒没怎么看出来,固然不是簇新明亮的那种,但好像也担不上“好老”这个词吧,这些新鲜闪亮的小小娃看什么都觉得老。
上了9楼找房间的时候发现,这家酒店走廊上都是双开门,双开门看起来自然挺豪华,然而每个双开门上都写着两个房号。我一边开门一边琢磨,这怎么回事儿,难道我们跟999在一块儿?开了门才发现,双开门进去是一个空走道,左右两边又各有房门,我们在一边,999在另一边。
我进了房间赶紧就找冰箱,打算把阿莫西林放进去,打开橱柜发现是有个冰箱样的柜子,然而上面贴着条说,“这不是冰箱,不要存放奶制品和食物。”我无奈,又拿了冰桶出去找冰块,走了一圈,没找到冰块机,回来给前台打电话,人家说,“我们这楼里没有冰块机,但我们可以给你免费送冰。”
这期间安宁两兄弟就兴致勃勃的在房间里玩Hide and Seek,并异想天开的琢磨,床头的那幅画后面有没有一个秘密通道,打开画按某个开关就可以进去云云。
等我好不容易拿到冰块放好药,赶紧就扯着安宁往SD Civic Center去,打算在晚上之前去踩点看看地方。SD Civic Center果然离酒店很近,我们没走几步就看到了Hamilton的广告牌。还有不到一个小时到2点,看Show的人正陆陆续续的来,并不多,起码没有我想象中的人挤人的情形。我们也凑热闹在广告牌下拍了照片,又到正门看了看。
只有一条队,也并不是排队入场的,而是排队买Hamilton的衣服杯子帽子之类的纪念品,广场上人稀稀落落,摆着桌子,有人举着酒杯闲聊,更多的人在前门的大海报前照相,四下很悠闲,完全看不出这个票卖得风生水起需要抢了又抢的紧迫。也有一些小孩儿来看,有个跟安宝差不多的男孩,穿着一件写着“Young Scrappy and Hungry”的T恤,还有个穿着蓬蓬纱裙的小少女。满场看起来,倒真是宁宝最小。
我想起前一天在SD Civic Center网站上看到的,所有Opera表演禁止6岁以下儿童入场,心里不禁嘀咕,别到时候不让宁宝进去啊,那可就糟了,甚至在心里想了一下,我们宁宝个头儿大,不然就说他6岁说不定也能蒙混过关。
四周拍照了一会儿,感觉没什么可看的了,才撤退去吃午饭。因为安宁的特殊情况,我一早就决定在San Diego这两天就吃日本拉面。手机上搜了一个就近的几个拉面馆,有一个写着San Diego Best Ramen,离我们在的地方大约1英里,我原想带着他们走过去,走了没10分钟宁宝就嚷嚷累了。我想小人也算大病初愈,还是叫了辆Lyft过去。
拉面馆非常别致,在East Village那边,对面是图书馆,以及一个Loft样式的公寓,拉面馆正在角落上,整个也是Loft风格的装修,玻璃门抱着带锈铁边,拉手上写着”Like Dark Water, Pull carefully”, 拉开门看反面,又写着“Push Carefully, reality awaits”。
大堂里放着长条凳长条桌,也有靠窗的卡座,所有的桌椅都有点斑驳的陈旧感,哑光仿佛掉色的黑漆,四周的墙面直接见到红砖。前大学女生我只觉得一股浓浓的文艺感迎面扑来,这样的装修,像我想象中的丽江。外面该是石板路,只能走路不能行车,远处该是雪山,或者森林。
虽然到了拉面馆,看到他们菜单上统统写着creamy soup,都不敢点,于是给安宝点了一种夹着肉的软包,给宁宝点了白米饭和叉烧鸡肉,我自己吃了一小碗拉面。
陪着宁宝吃了好几天的盐水面条,我差不多是这一天才第一次吃上有味道的面,汤略有点浓,拉面还不错,然而要说是“The Best of San Diego”似乎有点勉强,倒是安宝对这个软包夹肉很满意,吃完了一个又点了一个。
吃完饭我们都有了力气,于是一路走回去。San Diego那天的阳光暖洋洋的,我们沿着Broadway走了差不多10个路口,奇怪的是一个红灯都没遇上,每次都是看着红灯在望,等走到路口行路的绿灯就自己亮了。后来连宁宝都注意到了,说,“我们Never Stop,总是绿灯。”
是啊,这场心血来潮病愈中的说走就走,似乎非常顺利,倒像是拿钱买开心顺畅似的。
回到酒店,我在继续出门溜达和在酒店小睡中稍稍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小睡占了上风。小朋友们一向不睡午觉,也被我强迫着换了睡衣跟我躺在床上。睡是肯定没睡着,好歹也算合眼休息了好一会儿。
到4点多我说可以起床了,两个小朋友都欢呼着从被子里跳出来。
我看还有时间,于是大家又手拉手往海边走。San Diego的Downtown就绕着海港口修,路却不似旧金山或者西雅图起伏,平平坦坦的就走下去了。从Broadway往下走,会经过San Diego Downtown的火车站,我们几次来San Diego都住在这附近,时常从高处俯瞰火车往来,这段向海的路也时常走。经过铁轨的时候我问安宝,还记不记得我们几年前来经过这儿,安宝表示都还记得。在旁边的宁宝一直叫嚷着问,“那我呢?那我呢?”我说上一次你也来了呀,但是你太小了,肯定不记得了。
我们第一次全家来San Diego是安宝的三岁生日,没有宁宝,拍了一张小男娃抬头挺胸戴着墨镜迈着小短腿过马路的照片,至今还是我妈的iPad的开机画面。最近一次全家来则是2014年,宁宝还不到2岁,整个还是一小肉团儿,不是抱在手上就是在小推车里,到了中午时分就开始呼呼大睡,从动物园睡到乐高公园,再睡到中途岛航空母舰,实地实践了走哪儿睡哪儿的生活原则。
仿佛是一瞬间,身边这两个小男娃忽然就脱了奶气,哥哥有了大长腿,弟弟也能迈着小粗腿走长路,还能一首一首吐字清楚的跟着唱Hamilton,跟我一起回忆曾经走过的车站和高楼。
怎么能不感慨时光如闪电如飞刀。
这段向海的路口都比较长,我们走了好一会儿才走到海边。已是傍晚,阳光变得金黄,把人的影子斜斜长长的投在地面上。正是看鲸的船回来的时分,远远就能听到船的鸣笛声。
我们在海港边停了一会儿,远远的看了一下中途岛航空母舰,拍了几张到此一游的照片,安宁且热情的跟每一趟归来的船上的人拼命招手。
天气适宜的时候任何一个海边都可以发呆,无论是闹市中的海港还是无人的沙滩,我有时奇怪于人到了海上或海边突如其来的安静与放松,明明远古以来我们都是陆地生物,基因上来说,海不是应该让我们觉得危险么?
走回去的时候太阳已经下去了,街上已是华灯一片。路上路过个不知道是银行还是什么地方,支着灯柱,上面放着不知道哪里开采出来的原石,有块大概是石英,有个小娃脑袋大小,亮闪闪的晶面体在灯光照射下很漂亮。安宝激动的问,“这是钻石么?”我爆笑,说,“不是的,没这么大的钻石。”忽然又想到,跟安宝说,“你见过最大的钻石啊,你记得么?”安宝使劲回想,光记得一群人围着看钻石首饰的场景,却始终想不起来是哪儿。最后我提醒他说,“是在Washington DC的博物馆啊?”他跟宁宝一起张大嘴哦了一声,两人叽叽喳喳的描述了一下当时看到那块Hope Diamond的场景。
想想我们娘仨儿东西南北也跑了不少地方啊。
我们在离酒店很近的一个地方看到另一家拉面馆,于是就进去吃了晚饭。
晚饭的这家拉面水准比中午颇有差距,倒是我给宁宝点了一份照烧鸡肉饭,几天来第一次没有吃寡淡的面和米饭,宁宝对这盘鸡肉大为倾倒,一边用力叉鸡肉,一喋喋不休的跟我说,“妈妈这个鸡肉怎么这么好吃?这个鸡肉真是太好吃了,比巴西烤肉还要好吃。”
活似从来没见到过肉。

Hamilton-The Show
晚饭过后其实时间还颇为充裕,但我多少还是有点担心到时候入场不易,早早的催安宁洗澡换了衣服,离开场还有一个小时就到了剧院。结果剧院里人稀稀落落的,根本还不到进到内场。
我们检票上楼的时候,检票的姑娘们看到宁宝大概都觉得他很小,都笑着逗他,问他有没有喜欢的歌,知道不知道怎么唱。我跟人聊天,说,”I already told him he cannot sing along”。”结果人长长的降调Oh一声的说,“He can sing along。”
我们又租望远镜又上上下下的走来走去打发时间,好不容易熬到可以进场。
进场发现四下还是大片大片的空位子,我不禁嘀咕,难道到处买不到票的窘境是黄牛贩子搞出来的,实际上场子里根本坐不满。我们的位子在最上面一层的靠下的右侧,我让安宁靠着栏杆坐着,我坐里面,心想万一一会儿两人唱起来好歹谁也没挨着。
我于是还掏出手机查了一下Ticketmaster,前一天看的我们旁边的两个位子显示都没有了,全场大概还有寥寥3-4张分散的票。
安宁则翻开发的Playbill开始看演员和曲目,宁宝一翻到目录,立即就说,“怎么没有Aaron Burr Sir?”。我都震惊了,宁宝根本都还不认字,居然能看出少了歌。于是安宁两人头凑头的研究了一下Music Number,马上发现比我们日常听的少了好多曲子。我翻来翻去的看,也不太明白为什么,但推测不可能少歌,说也许因为这些少掉的标题主要以对白为主,不算Music。
安宝倒是自己推断出另一个结论,说一定是因为他们practice不够,唱的不好,所以取消了这些曲目……
Playbill上看来的信息是,John Laurence和Philip Hamilton,Lafayette和Thomas Jefferson,以及Mulligan和Madison,Peggy和Mrs. Reynolds分别是四个歌者一人饰两角,跟原班人马一样的配置。话说我一直不知道为什么把Peggy这个姑娘带进来,Schutler Sisters好像并不止她们三人,她在前半场基本没有任何作用,难道就是为了让这个歌者前半场露个脸?
过了一会儿人陆陆续续的进来了,很快全场都坐满了,我们旁边的两个位子也坐上了人:两个穿着休闲西装的年轻小哥,两人坐下还掏出手机自拍合影,我斜眼看他们,心想,一定是一对儿!
好不容易等到灯黑,独白过后,表演开始。
歌都是听得滚瓜烂熟的,不必多说,事实证明一首歌也没少,比起我们听的音乐,还有少许添加,一是My Shot以后高潮音乐还重奏一段才转入Story of Tonight,再就是Dear Theodosia后面有一段关于John Laurence的死的简单唱段,Eliza把Laurence父亲报丧的信念给Hamilton听,Laurence站在边上清唱,Tomorrow there will be more of us。–这句词熟不熟?完全就是闻一多当年那句“你们杀死一个李公朴,会有千百万个李公朴站起来”的英文版。
我当时在场中看到这段有点小吃惊,因为之前完全没有听过,中场跟安宝讲起来,把LMM那本Hamilton的大书翻了好多遍的安宝跟我说,书上是有这段的。
我回来重新翻了一下LMM的那本大书,这段在书上果然是有的,还配了原班人马表演的舞台照片。不仅有词,LMM还在旁边写了小字批注,说“这段场景是唯一一段被从音乐专辑里减掉的部分,因为这段是场景而非音乐。我想给看表演,和看书的你们,保留一点小小的惊喜。”还有一段小字批注提到了Laurence是这批人里面对于废奴最为积极的人,他不免会想,若他没死,历史会怎样发展。
最后一段小字批注则说到,Hamilton在Laurence死后异常的沉默,而没有大段发言(对于他这么个喋喋不休的人可很少见),也许是一种更为深刻的悲痛。LMM并且提到,Laurence对于Hamilton而言,在某一段时间也许曾经是情人,Hamilton写给Laurence的信如同他写给女性一般充满挑逗。
——这倒是第一次看到,这位Hamilton可真是个人物。
之前在油管上和Hamilton‘s America里面看了一点原班人马的一点舞台表演,加上音乐听得很熟,看现场的时候不免拿来跟印象里比较。
现场听到的Rap的对白感明显强于听到的原班音乐碟,音乐碟里面仿佛连对白都是有音符的,现场而言,对话感更强烈。
大致的高潮点和笑点基本都能预料到,基本King GeorgeIII一出场大家就开始笑,整个人物唱词虽然很犀利,无论动作或造型却都充满了漫画感。排山倒海的掌声则出现在第一首歌Alexander Hamilton走出来唱出自己的名字,以及Yorktown里面Lafayette和Hamilton击掌唱出的那句“Immigrants,we get the job done.”掌声起时几乎有几秒完全听不到场上的人在唱什么,Yorktown的气氛很热烈,宁宝看到那里大概已经控制不了自己,喃喃的跟唱,“The World Turn Upside Down”。坐在他旁边的安宝一直用力瞪他,然后看我,大概希望我能阻止宁宝。我等宁宝唱了一会儿才去捂他的嘴,中场还跟小人说了一下。宁宝委屈的回答,“刚刚那个人说我可以跟着唱。”
总体的感觉,我看的这场,比较明显的弱点是George Washington的歌者,从出场到谢幕,都少了点气势,不太符合George Washington这个人的人设。不过大概Christopher Jackson很难超越。我最喜欢的一首歌有One Last Time,Christopher的表现力和唱功即使离开画面都十分震撼人心,给这首连唱带说的歌大大增色。现场看起来,One Last Time给我的感觉反而没有听起来那么感人了。
其他的人大致感觉都不比原唱弱。看Show的时候对Aaron Burr的歌者(Nicholas Christopher)很有好感,不光是嗓子好,表现力也很赞,非常加分。看Playbill上介绍,他原本在百老汇的Hamilton唱George Washington。我听音乐的时候本来挺烦Aaron Burr的,看了Show以后倒是对他很同情。Aaron Burr这个人物基本上串起了全场,分量在Show里跟Hamilton大致平分,这个感觉在现场比听音乐要明显,因为Aaron Burr很多时候唱的是旁白,光听音乐并没有强烈的联系到这个人物的指向。LMM说起过,他感觉他生活中一半时间是Aaron Burr一半时间是Hamilton,也说过他迄今写的最好的两首歌是Wait For It和Room Where It Happens,两首都给Aaron Burr唱了。感觉他这个人物是作为Hamilton的镜像写的,他俩人生轨迹有很多相似之处,Dear Theodosia这首歌甚至让他俩在两束聚光灯下并排唱,很是动人。他固然最后枪杀了Hamilton,然而Hamilton本人实在也难辞其咎。我看Hamilton‘s America的时候,LMM和Leslie Odom Jr.一起去博物馆参观文物,工作人员给他们解释那个时候的枪怎么上火药,怎么发射。LMM一边慢悠悠模仿上火药,一边说,“Plenty of time to apologize.”
Yes,seriously!
我好像是在wiki还是哪里看到历史学家分析,Hamilton当时是一心赴死,决定以自己的死毁掉Burr的政治生涯。这点他确实是做到了:Burr虽然没有为枪杀他被判刑,后半辈子政治生涯实在也是彻底毁了。
Hamilton的歌者是Austin Scott,一个有卷卷头发的高个褐色皮肤男孩。唱的不坏,不过没有LMM歌声里那么强烈的感情。看Show对Hamilton的油滑和跟女人乱睡感受比较深,听音乐因为LMM的唱法相对严肃,比较容易略过这一点。现场Hamilton的表情动作一出来,花花公子的形象倒是非常稳固。
安宁对Reynolds Pamphlet那段还觉得挺有意思,安宝时常自己背诵开头一段,宁宝跟着叫嚷一句“Highlight”,两个人然后咯咯咯的笑。我当然认为他们没明白这后面的剧情,两个小男娃对于婚恋依然还是很模糊的概念,只有一次,宁宝问我,“为什么Angelica要去London?”我有种千言万语不知道如何解释的感觉,只好很含糊的带过。
我现场看的音乐剧其实很有限,当年在DC看了Mama Mia,Las Vegas看了Phantom of the Opera,然后看了原班人马的Rent电影。每一次看都是把音乐听得滚瓜烂熟才去,大致感觉是音乐剧还是音乐为主,舞台为辅,舞台上无论舞蹈还是歌者表现基本都是对音乐的剧情补充。相较而言,Mama Mia的舞台属于最没啥可看的,基本听歌就行,Phantom最华丽,而Hamilton是我看/听过的几个里面剧情最复杂的。因为Hamilton的复杂,这个舞台的剧情补充就更充分一些,例如Angelica那段Satisfied,我听到Rewind总是有点不太明白重唱的部分的情节性,到了现场一看就明白多了。还有些Hamilton临终前最后的一段独白,他开枪之前最后的心理活动,聚灯光与独唱相辅相成,清楚知道后面结果的观众不免凄清。
看完整场Show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幸好定的酒店离剧院非常非常近。我们穿过人群,排队买了T恤,然后慢慢往酒店走。安宝显然非常累了,一路上一句话都没有说。
路过剧院的后门,有一群人聚集在那里,我立即意识到,这是演员离场的门口,他们留在这里肯定是为了见歌者一面。
然而因为太晚,又拖着两个小尾巴,我不得不走了。回到房间以后发现,我们的阳台正对着这个剧院后门,在围观群众的一声欢呼之后,我跳去拿了相机拍了张远景,模糊看起来,应该就是Austin Scott,安宁当时还朦朦胧胧的在床上将睡未睡,安宝问我,“他们为什么要在那里等唱歌的人出来?”我想了一下,回答他,“如果我们去Golden State Warriors的比赛,然后有个出场的地方如果等等你能面对面看到Stephen Curry,你会不会等?”安宝恍然大悟。
其实Stephen Curry大概不是个很好的比喻,这些观众,我想更多是对这个show的爱屋及乌吧。
听Hamilton之前,我对美国独立战争那一段历史非常缺乏了解,仅仅是知道George Washington,John Adams(还是因为有个HBO的show,但我还没看)和Thomas Jefferson的名字而已。因为这个Show,我查了不少wiki,还在断断续续的看Ron Chernow的那本传记,不夸张的说,这个show整个儿给我上了一节那个时代的历史课。不仅我,现在连安宝都能说出七个Founding Fathers的名字。想起油管上那段他们在白宫答高中生问,第一个问题就是有个高中生说他不喜欢历史课,却因为这个show学习了很多,问LMM这是不是他的原始用意,看来有这个感觉的也不是我一个人。
然而,就如LMM在他的书里说的,“History is entirely created by the person who tells the story”,说得再远一点,历史甚至不光是说的人的故事,还是说这个故事的时代的故事,也是听这段故事的人的故事。所谓一个作品,一半在创作者手上完成,另一半则在观众心中完成。
我跟我在乔治亚州的朋友提起这个show,她的回答是这样:“听说过,据说很左。”
也是一种观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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